小彌美目圓瞪,扳著冷烈的手背使勁抽手,似是吃奶的勁都用出來了,冷烈竟也沒順著她,一絲不動的握緊了,小彌見抽不出,急得眼圈微紅,似要流下淚來,冷烈展臂將她攏進自己懷中,也不管她又拉又拽,轉頭看向小柯:“殿下是要遠行麼?”
小柯赧然:“她對我太過依賴,如此下去,隻怕對聖上越發冷落。”
冷烈揚眉,低低笑起來,隻道:“殿下不必有顧慮,殿下若是離開,她隻怕會傷心,你在她身邊,她會安心許多。”說著笑著看向小彌,隻見她被他箍的動也不動,烏亮的發披在頰邊,淩亂不堪,隱隱隻見一雙含著惱火的眸子,不由兀的一笑,抬手將她臉前亂發輕輕捋順了,他做的專注而輕柔,身無旁騖一般,小彌似也感受到他的舉止間的溫溫暖意,不由眨了眨眼,呆呆望著他含笑的眉眼,她一雙眼眸亮如秋月。
小柯在一旁看的真切,低低笑道:“臣明白了。”
自從戰後,雖是打了勝仗,損失卻是極大,城池盡毀,百姓流離失所,眼看快要到了秋季,因戰事連累,收成怕是極少,又遇大旱,各地郡守紛紛上奏,要求開閘放水,引水灌溉……奏章堆積如山,冷烈當日的奏章定會當日披奏,每每批到深夜,禮官又呈來明細的奏章,後宮空虛,三年大選,勢在必行,以貴嬪、貴妃、貴姬為三夫人各一人;淑媛、淑儀、淑容、昭華、昭儀、昭容、修華、修儀、修容為九嬪各一人;以婕妤、容華、充華、承微、列榮為五職各一人;削去彩女、良媛等位,按前朝製,另設散役美人、才人、良人數人……
他抬指捏了捏發僵的眉心,微微抬眉:“趙正。”
趙正無聲步入殿內,恭候一側,他壓低了聲音,緩緩開口:“明日早朝……”
長長一聲宣駕,身後掌扇華蓋,冷烈一身黑麵紅裏的十二章紋龍袍踏上丹犀,端坐寶座之上,發綰金絲九琉冕,寬二寸的玉鉤垂下黑絲係帶上的騰龍白玉,打得絳色鑲邊的裾沙沙作響。眾侍歸位,群臣才見今日隨侍的不是內侍總管趙正,卻是副職宋玉,樣貌年輕,比女子還覺柔美,大殿之上群臣不敢私語,那目光卻如刀一般在宋玉麵上飛來飛去,先前有那“忠王”惑亂內廷,現在後宮空虛卻不納妃……宋玉尚還鎮定,尖細一聲:“有本上奏,無事散朝——”
事情有輕重緩急,旱情嚴重,莊稼顆粒無收,肚裏有話的大臣還是強自壓下去,一一上表,待大事落定,殿下一片寂靜,群臣持笏恭敬分立,冷烈眯眸,淡淡問道:“眾卿無事要議了麼?”欲要推袖而起,文臣中卻一紅色官服老臣出列而拜:“臣有本要奏。”
卻是陳尚書,冷烈昏迷時朝中動靜祿王早已與他稟報,這陳尚書不僅位高,其大女兒便曾是宮中妃嬪,自宮中內亂以來,皇家賞賜重金給予外戚以安撫之,大多幾日淒色,便又尋覓嫡係或是旁係的女兒,這陳家,是又要將二女兒送進宮來麼?
今日果見他出頭,冷烈不由含了幾絲興味,中書令接表入奏,宋玉雙手接過躬身碰到冷烈跟前,冷烈才接了,隻聽陳大人謹慎道:“聖上,這是禮官整理的選秀名冊,請聖上過目。”
冷烈看也不看,索然開口:“選秀之事自有內廷操持,陳卿怎也管起這檔子事來。”
陳大人額上頓時滲出汗來,冷烈麵上不說,實際責備他越職之罪,急忙匍匐殿上:“老臣不敢。老臣隻以為這選秀之事關係帝王血脈、江山社稷,興衰存亡……”
“行了。”冷烈聽他又是一套君臣社稷之言,不由蹙眉打斷,眾臣見龍顏不渝,均低下頭去,閉唇不語。
冷烈漠然揮袖:“選秀之事,莫要再提。”
陳大人急急趨膝前行,冷烈已經站起身來,卻不想眾文臣大半跪倒在地,齊呼:“請聖上三思。”
冷烈嗤笑挑眉:“眾卿這是做什麼,威逼於朕麼?”
他自身本就氣勢凜然,自南宮玨揮兵起事,他力挽狂瀾,收複半壁江山,朝中大臣對他又加敬懼,此話一出,群臣身子均是一震,陳大人哆哆嗦嗦磕下頭去:“老臣不敢。”
他倒坐回身來,低低一喟:“陳卿也是朝中老臣,朕準你一言。”
陳大人在這恩威並施之下愈加小心謹慎,俯首道:“後宮三千,自有古製承傳,如今後宮伶仃,不知天下百姓作何感想,隻怕人心惶恐,引發動蕩,聖上為安撫民心,也該循古製……”
窺見冷烈蹙眉,陳大人額上滾下大顆汗水,然與天家結親是每個望族最可靠的紐帶,此番若不堅持,便再無機會,因此重重叩首:“請聖上允了大選。”
其他朝臣顯然堂下結成一派,唯陳大人馬首是瞻,陳大人一叩首,眾臣也叩下頭去:“請聖上允奏。”
九琉冕垂下東珠墜成的流蘇,晃晃的閃著人眼,冷烈兀自一笑,漫不經心道:“昨日太後清宮,清出些東西來,眾卿看看吧。”早有內侍將一疊細則交到宋玉手中,宋玉聞言不急不緩布下玉階,一一捧到匍匐殿下的大人手裏,眾臣不解展開,看罷均是大驚,偷眼一瞧同僚,凡是跪著的,都是麵色發白,那陳大人更甚,似是置身寒天雪地,凍得臉皮都吐露了,忙抄進袖裏,再也不敢發一言。
冷烈淡淡掃過眾人:“眾卿還有何話要說。”
陳大人額上汗意涔涔,又不敢坦然去拭,隻捏著玉笏咯咯作響:“臣等……”他遲疑不語,顯然有所顧忌,冷烈唇邊掠起溫和笑意:“卿手裏拿的唯有朕閱覽過,這是眾卿家事,朕思來想去,還是物歸原主為好。”他話剛一落地,諸臣已經瑟瑟俯身磕頭:“謝聖上垂憐。”
這時宋玉在冷烈身邊低語一聲,冷烈唇邊的笑意才染進眸子裏,聞奏樂起,群臣皆朝殿外看去,卻見鳳攆停止殿前,侍奉身側的趙正挑了攆簾,一緋色麗姝彎身踏下攆來,九齒金鳳冠,緋色繡鳳宮裝,乍見女眷入朝,唬的群臣忙拜,跪於殿中的陳大人等不自覺讓出一條路來。
趙正攙著小彌的手緩緩前行,緋紅底遊龍紋裙無聲滑過殿宇,落到諸臣眼底,豔色逼人,許也感到氛圍不同尋常,小彌竟安靜的沒有胡鬧,唯有一雙眸子掃過躬身跪下的娥冠官袍,帶著幾分新奇。
上有古訓,女子不得入朝,哪怕是貴為皇後,也沒有先例,小彌出現殿上,曆時炸開鍋來一般,麵上雖是躬身跪禮,腔中氣悶卻如選在弦上的利箭,不發難以為快。
冷烈早已站起身來,唯前行幾步,立於丹犀之上等她拾階而上,她揚起臉來看他,金碧輝煌的金鑾殿,他龍袍滾冕高高在上,霸氣的天子之威,唯見他麵上溫柔和煦的笑意,似是融化冰雪的春風,將她心中的不適掃的一幹二淨。
他含笑看著她,看著她一步一步朝他走上,一步一步與他接近,再無嫌隙。
小彌,走上來,從此我們便可並肩立於這江山之巔。
他含笑朝她伸出手,手掌修長有力,讓人無容置疑,難以拒絕。
她本能的就抬手握上去,他眸光一閃,微微使力將她拉到他身側。
冷烈一個眼神,宋玉宣起,朝中老臣難壓心中震驚,瞠目結舌:“聖上,後宮不得幹政,皇後公然顯與朝堂之上,這……這……”他疊聲幾個這字,卻見小彌一臉坦然天真,頓時難以形容。
冷烈眼風一挑,唬的老臣結巴難掩,隻得轉身向袁相求救:“相爺,您來說說,皇後此舉,實在有違規製。”
袁相一直默然不語,聽那老陳向他開口,不由嗬嗬笑道:“老朽倒覺正常。”
老臣萬不想他竟有此語,駭然看他,側頭道:“陳大人,您倒是說句話哇。”
陳大人先前與小彌所扮的皇後接觸,被她怒斥殿下,心中有虛,顯然小彌餘威猶存,讓他不敢貿然開口,老臣瞪目。祿王攏袖笑道:“老大人難道忘了社稷背腹受敵之時,是誰趕赴沙場,驅除韃虜麼?”當時冷烈昏迷,三人組成內閣之事不被外人所知,祿王自也不好多提,可僅此一點,已經讓人看清他的立場。
老臣呐呐:“老臣怎敢忘,是宋門後代宋將士。”
祿王一揚下巴:“老大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宋將軍,便是皇後部下。”老臣驚詫萬分,連連瞠目:“這……”
殿**侍催生通稟:“稟聖上,宋惜之宋將士已在殿外等候。”
冷烈微微彎唇:“宣。”
隻見微光裏一男子盔甲身形挺拔,不發穩健英武踏進殿來,戰場一番曆練,他早已脫去年少的鮮活,舉止沉穩有度,抱著頭盔目不斜視的叩見冷烈,目光在那緋色身影上一閃,喉間夾雜著幾分澀然幾分見麵的興奮緊張,重重磕下頭去:“叩見皇後娘娘。”
女子入朝鮮有常例,小彌又孩童心性,殿堂之上斷然不能讓她開口,好在小彌隻顧好奇打量殿內騰龍飛鳳,並未開口,冷烈微微一笑,道:“宋將士請起。”
自塞外一戰,文臣多對宋惜之抱有好感,又聞是武將世家,便多了幾分敬重,本來大戰結束,柴將軍等人已然封賞,唯獨這宋惜之留任不召,本是好奇,今日一見朗朗男兒,況武將向來膝下矜持,男兒膝下有黃金,用在武官身上更加適合,宋惜之卻除跪冷烈之外,甘願臣服於皇後裙倨之下,對小彌之禮更是多了幾分旁人未有的感情,不由暗自噓唏。
冷烈開口:“傳旨”眾臣立即垂手在側,恭敬低首:“宋將士殺敵有功,封懷化大將軍,正階三品上,賜紫袍金玉帶,府邸一座,綾羅千匹,黃金萬兩。”
宋惜之由一介草莽扶搖而上升到正三品,自是欣喜,他越發養成喜怒不行於色,縱使高興,也隻低穩的一聲:“謝聖上隆恩。”
祿王顯然早知道冷烈安排,笑道:“宋大將軍先別忙著謝恩,聖上還有恩典給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