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水滸傳品讀版 下》(50)(2 / 3)

且說宋公明自從到楚州為安撫,兼管總領兵馬。到任之後,惜軍愛民,百姓敬之如父母,軍校仰之若神明,訟庭肅然,六事俱備,人心既服,軍民欽敬。宋江赴任之後,時常出郭遊玩。原來楚州南門外有個去處,地名喚做蓼兒窪。其山四麵都是水港,中有高山一座。其山秀麗,鬆柏森然,甚有風水,和梁山泊無異。雖然是個小去處,其內山峰環繞,龍虎踞盤,曲折峰巒,坡階台砌,四圍港汊,前後湖蕩,儼然似水滸寨一般。宋江看了,心中甚喜,自己想道:“我若死於此處,堪為陰宅。”但若身閑,常去遊玩,樂情消遣。

話休絮煩。自此宋江到任以來,將及半載,時是宣和六年首夏初旬。忽聽得朝廷降賜禦酒到來,與眾出郭迎接。入到公廨,開讀聖旨已罷,天使捧過禦酒,教宋安撫飲畢。宋江亦將禦酒回勸天使,天使推稱自來不會飲酒。禦酒宴罷,天使回京。宋江備禮饋送天使,天使不受而去。

宋江自飲禦酒之後,覺道肚腹疼痛,心中疑慮,想被下藥在酒裏。卻自急令從人打聽那來使時,於路館驛卻又飲酒。宋江已知中了奸計,“必是賊臣們下了藥酒!”乃歎曰:“我自幼學儒,長而通吏,不幸失身於罪人,並不曾行半點異心之事。今日天子信聽讒佞,賜我藥酒,於我何辜!我死不爭,隻有李逵見在潤州都統製,他若聞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名忠義之事壞了。隻除是如此行方可。”有詩為證:

奸邪誤國太無情,火烈擎天白玉莖。

他日三邊如有警,更憑何將統雄兵?

連夜使人往潤州,“喚取李逵星夜到楚州,別有商議。”

且說黑旋風李逵自到潤州為都統製,隻是心中鬱悶,與眾終日飲酒,以遣悶懷。聽得楚州宋安撫差人到來有請,李逵道:“哥哥取我,必有話說。”便同幹人下了船,直到楚州,徑入州治拜見。宋江道:“兄弟,自從分散之後,日夜隻是想念眾人。吳用軍師武勝軍又遠,花知寨在應天府,又不知消耗,隻有兄弟在潤州鎮江較近,特請你來商量一件大事。”李逵道:“哥哥,甚麼大事?”宋江道:“你且飲酒。”宋江請進後廳,見成杯盤,隨即管待李逵吃了半晌酒食。將至半酣,宋江便道:“賢弟不知,我聽得朝廷差人齎藥酒來賜與我吃。如死,卻是怎的好?”李逵大叫一聲:“哥哥,反了罷!”宋江道:“兄弟,軍馬盡都沒了,兄弟們又各分散,如何反得成?”李逵道:“我鎮江有三千軍馬,哥哥這裏楚州軍馬,盡點起來,並這百姓都盡數起去,並氣力招軍買馬殺將去。隻是再上梁山泊,倒快活,強似在這奸臣們手下受氣!”宋江道:“兄弟且慢著,再有計較。”原來那接風酒內已下了慢藥。當夜,李逵飲酒了。

次日,具舟相送。李逵道:“哥哥,幾時起義兵?我那裏也起軍來接應。”宋江道:“兄弟,你休怪我!前日朝廷差天使賜藥酒與我服了,死在旦夕。我為人一世,隻主張‘忠義’二字,不肯半點欺心。今日朝廷賜死無辜,寧可朝廷負我,我忠心不負朝廷。我死之後,恐怕你造反,壞了我梁山泊‘替天行道’忠義之名,因此請將你來,相見一麵。昨日酒中已與了你慢藥服了,回至潤州必死。你死之後,可來此處,楚州南門外有個蓼兒窪,風景盡與梁山泊無異,和你陰魂相聚。我死之後,屍首定葬於此處,我已看定了也!”言訖,墮淚如雨。李逵見說,亦垂淚道:“罷!罷!罷!生時伏侍哥哥,死了也隻是哥哥部下一個小鬼。”言訖,淚下,便覺道身體有些沉重。當時灑淚拜別了宋江下船,回到潤州,果然藥發身死。有詩為證:

宋江飲毒已知情,恐壞忠良水滸名。

便約李逵同一死,蓼兒窪內起佳城。

李逵臨死之時,囑咐從人:“我死了,可千萬將我靈柩去楚州南門外蓼兒窪,和哥哥一處埋葬。”囑罷而死。從人置備棺槨盛貯,不負其言,扶柩而往。

原來楚州南門外蓼兒窪,果然風景異常,四麵俱是水,中有此山。宋江自到任以來,便看在眼裏,常時遊玩樂情。雖然窄狹,山峰秀麗,與梁山泊無異。常言:我死當葬於此處。不期果應其言。宋江自與李逵別後,心中傷感,思念吳用、花榮,不得會麵。是夜藥發,臨危囑咐從人親隨之輩:“可依我言,將我靈柩安葬此間南門外蓼兒窪高原深處,必報你眾人之德。乞依我囑。”言訖而逝。有詩為證:

受命為臣賜錦袍,南征北伐有功勞。

可憐忠義難容世,鴆酒奸讒竟莫逃。

宋江從人置備棺槨,依禮殯葬。楚州官吏聽從其言,不負遺囑,當與親隨人從、本州吏胥老幼,扶宋公明靈柩,葬於蓼兒窪。數日之後,李逵靈柩亦從潤州到來,從人不違其言,扶柩葬於宋江墓側。不在話下。有詩為證:

始為放火圖財賊,終作投降受命人。

千古英雄兩湲土,暮雲衰草倍傷神。

且說宋清在家患病,聞知家人回來報說哥哥宋江已故在楚州,病在鄆城,不能前來津送。後又聞說葬於本州南門外蓼兒窪,隻令得家人到來祭祀,看視墳塋修築完備,回複宋清。不在話下。

卻說武勝軍承宣使軍師吳用,自到任之後,常常心中不樂,每每思念宋公明相愛之心。忽一日,心情恍惚,寢寐不安。至夜,夢見宋江、李逵二人扯住衣服說道:“軍師,我等以忠義為主,替天行道,不曾負了天子。今朝廷賜飲藥酒,我死無辜。身亡之後,見已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窪深處。軍師若想舊日之交情,可到墳塋親來看視一遭。”吳用要問備細,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吳用淚如雨下,坐而待旦。得了此夢,寢食不安。

次日,便收拾行李,徑往楚州來,不帶從人,獨自奔來。於路無話,前至楚州。到時,果然宋江已死,隻聞彼處人民無不嗟歎。吳用安排祭儀,直至南門外蓼兒窪,尋到墳塋,哭祭宋公明、李逵。就於墓前,以手摑其墳塚,哭道:“仁兄英靈不昧,乞為昭鑒!吳用是一村中學究,始隨晁蓋,後遇仁兄,救護一命,坐享榮華,到今數十餘載,皆賴兄長之德。今日既為國家而死,托夢顯靈與我,兄弟無以報答,願得將此良夢,與仁兄同會於九泉之下。”言罷,痛哭。正欲自縊,隻見花榮從船上飛奔到於墓前,見了吳用,各吃一驚。吳學究便問道:“賢弟在應天府為官,緣何得知宋兄長已喪?”花榮道:“兄弟自從分散到任之後,無日身心得安,常想念眾兄之情。因夜得一異夢,夢見宋公明哥哥和李逵,前來扯住小弟,訴說:‘朝廷賜飲藥酒鴆死,見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窪高原之上。兄弟如不棄舊,可到墳前看望一遭。’因此小弟擲了家間,不避驅馳,星夜到此。”吳用道:“我得異夢,亦是如此,與賢弟無異,因此而來看探墳所。今得賢弟知而到來在此,最好。吳某心中想念宋公明恩義難報,交情難舍,正欲就此處自縊一死,魂魄與仁兄同聚一處,以表忠義之心。”花榮道:“軍師既有此心,小弟便當隨之,亦與仁兄同盡忠義。”似此真乃死生契合者也。有詩為證:

紅蓼窪中客夢長,花榮吳用苦悲傷。

一腔義烈原相契,封樹高懸兩命亡。

吳用道:“我指望賢弟看見我死之後,葬我於此,你如何也行此義?”花榮道:“小弟尋思,宋兄長仁義難報,恩念難忘。我等在梁山泊時,已是大罪之人,幸然不死,累累相戰,亦為好漢。感得天子赦罪招安,北討南征,建立功勳。今已姓揚名顯,天下皆聞。朝廷既已生疑,必然來尋風流罪過;倘若被他奸謀所施,誤受刑戮,那時悔之無及。如今隨仁兄同死於黃泉,也留得個清名於世,屍必歸墳矣。”吳用道:“賢弟,你聽我說。我已單身,又無家眷,死卻何妨?你今見有幼子嬌妻,使其何依?”花榮道:“此事不妨。自有囊篋足以糊口,妻室之家亦自有人料理。”兩個大哭一場,雙雙懸於樹上,自縊而死。船上從人,久等不見本官出來,都到墳前看時,隻見吳用、花榮自縊身死。慌忙報與本州官僚,置備棺槨,葬於蓼兒窪宋江墓側,宛然東西四丘。楚州百姓感念宋江仁德、忠義兩全,建立祠堂,四時享祭,裏人祈禱,無不感應。

且不說宋江在蓼兒窪累累顯靈,所求立應。卻說道君皇帝在東京內院,自從賜禦酒與宋江之後,聖意累累設疑,又不知宋江消息,常隻掛念。每日被高俅、楊戩議論奢華受用所惑,隻要閉塞賢路,謀害忠良。忽然一日,上皇在內宮閑玩,猛然思想起李師師,就從地道中,和兩個小黃門徑來到他後園中。拽動鈴索,李師師慌忙迎接聖駕,到於臥房內坐定,上皇便叫前後關閉了門戶。李師師盛妝向前,起居已罷。天子道:“寡人近感微疾,見今神醫安道全看治,有數十日不曾來與愛卿相會,思慕之甚。今一見卿,朕懷不勝悅樂。”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