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水滸傳品讀版 下》(50)(3 / 3)

不見芳卿十日餘,朕心眷戀又踟躕。

今宵得遂風流興,美滿恩情錦不如。

李師師奏道:“深蒙陛下眷愛之心,賤人愧感不盡。”房內鋪設酒肴,與上皇飲酌取樂。才飲過數杯,隻見上皇神思困倦,點的燈燭熒煌,忽然就房裏起一陣冷風。上皇見個穿黃衫的立在麵前。上皇驚起問道:“你是甚人,直來到這裏?”那穿黃衫的人奏道:“臣乃是梁山泊宋江部下神行太保戴宗。”上皇道:“你緣何到此?”戴宗奏道:“臣兄宋江,隻在左右,啟請陛下車駕同行。”上皇曰:“輕屈寡人車駕何往?”戴宗道:“自有清秀好去處,請陛下遊玩。”上皇聽罷此語,便起身隨戴宗出得後院來。見馬車足備。戴宗請上皇乘馬而行。但見如雲似霧,耳聞風雨之聲,到一個去處。但見:

漫漫煙水,隱隱雲山。不觀日月光明,隻見水天一色。紅瑟瑟滿目蓼花,綠依依一洲蘆葉。雙雙溪鳥束力鳥,遊戲在沙渚磯頭;對對鴛鴦,睡宿在敗荷汀畔。林巒霜葉,紛紛萬片火龍鱗;堤岸露花,簇簇千雙金獸眼。淡月疏星長夜景,涼風冷露九秋天。

當下上皇在馬上觀之不足,問戴宗道:“此是何處,屈寡人到此?”戴宗指著山上關路道:“請陛下行去,到彼便知。”上皇縱馬登山,行過三重關道。至第三座關前,見有百餘人俯伏在地,盡是披袍掛鎧、戎裝革帶、金盔金甲之將。上皇大驚,連問道:“卿等皆是何人?”隻見為頭一個,鳳翅金盔,錦袍金甲,向前奏道:“臣乃梁山泊宋江是也。”上皇曰:“寡人已教卿在楚州為安撫使,卻緣何在此?”宋江奏道:“臣等謹請陛下到忠義堂上,容臣細訴衷曲枉死之冤。”上皇到忠義堂前下馬,上堂坐定。看堂下時,煙霧中拜伏著許多人。上皇猶豫不定。隻見為首的宋江,上階跪膝,向前垂淚啟奏。上皇道:“卿何故淚下?”宋江奏道:“臣等雖曾抗拒天兵,素秉忠義,並無分毫異心。自從奉陛下敕命招安之後,北退遼兵,東擒方臘,弟兄手足,十損其八。臣蒙陛下命守楚州,到任已來,與軍民水米無交,天地共知臣心。陛下賜以藥酒,與臣服吃。臣死無憾,但恐李逵懷恨,輒起異心。臣特令人去潤州,喚李逵到來,親與藥酒鴆死。吳用、花榮亦為忠義而來,在臣塚上,俱皆自縊而亡。臣等四人,同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窪。裏人憐憫,建立祠堂於墓前。今臣等與眾已亡者,陰魂不散,俱聚於此,伸告陛下,訴平生衷曲,始終無異。乞陛下聖鑒。”上皇聽了,大驚曰:“寡人親差天使,賜黃封禦酒,不知是何人換了藥酒賜卿?”宋江奏道:“陛下可問來使,便知奸弊所出也。”上皇看見三關寨柵雄壯,慘然問曰:“此是何所,卿等聚會於此?”宋江奏曰:“此是臣等舊日聚義梁山泊也。”上皇又曰:“卿等已死,當往受生於陽世,何故相聚於此?”宋江奏道:“天帝哀憐臣等忠義,蒙玉帝符牒敕命,封為梁山泊都土地。因到鄉中為神,眾將已會於此,有屈難伸,特令戴宗屈萬乘之主,親臨水泊,懇告平日之衷曲。”上皇曰:“卿等何不詣九重深苑,顯告寡人?”宋江奏道:“臣乃幽陰魂魄,怎得到鳳闕龍樓?今者陛下出離宮禁,屈邀至此。”上皇曰:“寡人久坐,可以觀玩否?”宋江等再拜謝恩。上皇下堂,回首觀看堂上牌額,大書“忠義堂”三字。上皇點頭下階,忽見宋江背後轉過李逵,手搦雙斧,厲聲高叫道:“皇帝,皇帝!你怎地聽信四個賊臣挑撥,屈壞了我們性命?今日既見,正好報仇!”黑旋風說罷,掄起雙斧,徑奔上皇。天子吃這一驚,撒然覺來,乃是南柯一夢。渾身冷汗,閃開雙眼,見燈燭熒煌,李師師猶然未寢。有詩為證:

偶入青樓訪愛卿,夢經水滸見豪英。

無窮冤抑當階訴,身後何人報不平?

上皇問曰:“寡人恰才何處去來?”李師師奏道:“陛下適間伏枕而臥。”上皇卻把夢中神異之事對李師師一一說知。李師師又奏曰:“凡人正直者,必然為神也。莫非宋江端的已死,是他故顯神靈托夢與陛下?”上皇曰:“寡人來日必當舉問此事。若是如果真實,必須與他建立廟宇,敕封烈侯。”李師師奏曰:“若聖上如此加封,顯陛下不負功臣之德。”上皇當夜嗟歎不已。

次日早朝,傳聖旨會群臣於偏殿。當有蔡京、童貫、高俅、楊戩朝罷,慮恐聖上問宋江之事,已出宮去了,隻有宿太尉等近上大臣在彼侍側。上皇便問宿元景曰:“卿知楚州安撫宋江消息否?”宿太尉奏道:“臣雖一向不知宋安撫消息,臣昨夜得一異夢,甚是奇怪。”上皇曰:“卿得異夢?可奏與寡人知道。”宿太尉奏曰:“臣夢見宋江親到私宅,戎裝慣帶,頂盔掛甲,見臣訴說陛下以藥酒見賜而亡。楚人憐其忠義,葬於楚州南門外蓼兒窪內,建立祠堂,四時享祭。”上皇聽罷,搖著頭道:“此誠異事!與朕夢一般。”又分付宿元景道:“卿可使心腹之人,往楚州體察此事有無,急來回報。”宿太尉是日領了聖旨,自出宮禁。歸到私宅,便差心腹之人前去楚州打聽宋江消息,不在話下。

次日,上皇駕坐文德殿,見高俅、楊戩在側,聖旨問道:“汝等省院近日知楚州宋江消息否?”二人不敢啟奏,各言不知。上皇輾轉心疑,龍體不樂。

且說宿太尉幹人,已到楚州打探回來,備說:“宋江蒙禦賜飲藥酒而死。已喪之後,楚人感其忠義,今葬於楚州蓼兒窪高原之上。更有吳用、花榮、李逵三人,一處埋葬。百姓哀憐,蓋造祠堂於墓前。春秋祭賽,虔誠奉祀,士庶祈禱,極有靈驗。”宿太尉聽了,慌忙引領幹人入內,備將此事麵奏天子。上皇見說,不勝傷感。次日早朝,天子大怒,當百官前責罵高俅、楊戩:“敗國奸臣,壞寡人天下!”二人俯伏在地,叩頭謝罪。蔡京、童貫亦向前奏道:“人之生死,皆由注定。省院未有來文,不敢妄奏,其實不知。昨夜楚州才有申文到院,目今臣等正欲啟奏聖上,正待取問此事。”上皇終被四賊曲為掩飾,不加其罪。當即喝退高俅、楊戩,便教追要原齎禦酒使臣。不期天使自離楚州回還,已死於路。

宿太尉次日見上皇於偏殿駕坐,再以宋江忠義為神、顯靈士庶之事奏聞天子。上皇準宣宋江親弟宋清承襲宋江名爵;不期宋清已感風疾在身,不能為官,上表辭謝,隻願鄆城為農。上皇憐其孝道,賜錢十萬貫、田三千畝,以贍其家。待有子嗣,朝廷錄用。後來宋清生一子宋安平,應過科舉,官至秘書學士。這是後話。

再說上皇具宿太尉所奏,親書聖旨,敕封宋江為忠烈義濟靈應侯,仍敕賜錢,於梁山泊起蓋廟宇,大建祠堂,妝塑宋江等歿於王事諸多將佐神像。敕賜殿宇牌額,禦筆親書“靖忠之廟”。濟州奉敕,於梁山泊起造廟宇。但見:

金釘朱戶,玉柱銀門,畫棟雕梁,朱簷碧瓦。綠欄幹低應軒窗,繡簾幕高懸寶檻。五間大殿,中懸敕額金書;兩廡長廊,彩畫出朝入相。綠槐影裏,欞星門高接青雲;翠柳陰中,靖忠廟直侵霄漢。黃金殿上,塑宋公明等三十六員天罡正將;兩廊之內,列朱武為頭七十二座地煞將軍。門前侍從猙獰,部下神兵勇猛。紙爐巧匠砌樓台,四季焚燒楮帛;桅竿高豎掛長幡,二社鄉人祭賽。庶民恭敬正神祗,祀典朝參忠烈帝。萬年香火享無窮,千載功勳標史記。

又有絕句一首,詩曰:

天罡盡已歸天界,地煞還應入地中。

千古為神皆廟食,萬年青史播英雄。

後來宋公明累累顯靈,百姓四時享祭不絕。梁山泊內,祈風得風,禱雨得雨,又在楚州蓼兒窪亦顯靈驗。彼處人民,重建大殿,添設兩廊,奏請賜額。妝塑神像三十六員於正殿,兩廊仍塑七十二將、侍從人眾。楚人行此誠心,遠近祈禱,無有不應。護國保民,受萬萬年香火。年年享祭,歲歲朝參。萬民頂禮保安寧,士庶恭祈而賜福。至今古跡尚存。太史有唐律二首哀挽,詩曰:

莫把行藏怨老天,韓彭當日亦堪憐。

一心征臘摧鋒日,百戰擒遼破敵年。

煞曜罡星今已矣,讒臣賊相尚依然。

早知鴆毒埋黃壤,學取鴟夷泛釣船。

生當廟食死封侯,男子平生誌已酬。

鐵馬夜嘶山月暗,玄猿秋嘯暮雲稠。

不須出處求真跡,卻喜忠良作話頭。

千古蓼窪埋玉地,落花啼鳥總關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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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崔府君:崔玨,字子玉,宋靳州彭城人。稱能日理陽間政,夜理陰府事。

(2)緩裏取事:不急不忙,一步步逐漸實現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