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出《離魂》。(庚辰雙行夾批:《牡丹亭》中伏黛玉死。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
因為這句“所點之戲劇伏四事,乃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使得研紅之人一時間都成了戲迷。
然而每部戲都有其繁雜的起承轉合,發生、發展、高潮、結束,不可能把某件事完整地套用在某一個戲劇上。所以元妃點的隻是一個曲段,而照應的,也隻是某個細節,或者某種暗示。
脂硯齋好心地點明了四場戲的出處及所伏之事,本來可以省了紅學家們許多搜尋資料的功夫,卻偏偏事與願違,變成帶紅學家們走了許多膠柱鼓瑟的彎路——因為《乞巧》來自《長生殿》,且“伏元妃之死”,於是紅學家們便認定元妃也是像楊貴妃那樣因“三軍停駐馬不前”,而被皇帝下令勒死的——這樣的照本宣科,足了賈寶玉嘲笑的祿蠹,哪有一點靈氣和變通可言?
其實,我認為脂硯已經說得很清楚,那“通部書之大過節、大關鍵”並不是這四部戲,而是它們所伏的四件事。而這四件事,脂硯也說得很明白了,即“賈家之敗”、“元妃之死”、“甄寶玉送玉”、與“黛玉死”。
這一段話,從故事到批語,本身是謎麵,也是謎底,就像“元、迎、探、惜”暗伏“原應歎息”之意一樣,話已說盡,根本無需再做更多的推敲了。偏偏紅學家們樂此不疲,將戲本子搬出來好一頓研究,硬把戲曲故事當成紅樓框架,一板一眼地往人物身上硬套,鬧出了不少笑話。
其實,這種錯誤很容易就發現其謬誤:倘若《乞巧》伏元妃死便指元妃要被皇上賜死的話,那麼《離魂》伏黛玉死豈不是說黛玉會死而複生,並與寶玉幽媾?這可能嗎?
因此,這段情節所需要引起注意和特別探討的,其實並不是四出戲目包含了哪些情節,或者暗示了什麼內容,因為這些都已經由脂硯齋明白地揭出了謎底,無需糾纏了;而沒有揭謎的,是這四件事與元妃有什麼關係。
四出戲由元妃來點,這充分說明了四件事與元妃或者元妃所代表的皇權有關。其中“賈家之敗”與“元妃之死”是容易理解的,然而“甄寶玉送玉”和“黛玉死”與元妃或者朝廷的關係是什麼呢,就大可商榷了。
有人說寶玉和寶釵的“金玉良姻”乃是出自元妃的賜婚,倘如此,她與“黛玉死”也就有了直接的聯係;而我曾有過黛玉才是奉旨遠嫁第一人選的猜測(詳見探春篇),也同樣證實黛玉之死與皇權迫害的直接關係。
然而“甄寶玉送玉”呢?莫非甄家的故事也與元妃有關?
惟一可以確定的是,“甄”即“賈”,兩者的故事是可以互代的,甚至某些時候,甄家的故事比賈家故事更具有現實意義。比如書中寫甄家是“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獨他家接駕四次”等,都是“真事”。而元妃省親,暗示的正是江寧接駕事,故而,在省親一回中又怎麼可以不提到甄家、在元妃點戲時又怎能不暗示“真事”呢?
而這件事,便是“甄寶玉送玉”。
可惜的是,“甄寶玉送玉”究竟是怎樣一個故事,又與皇宮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我曾做過多種推測,卻沒有一種能夠真正說服自己,隻好暫且擱置了。
最後,我們來說說元妃省親的最後一幕:
眾人謝恩已畢,執事太監啟道:“時已醜正三刻,請駕回鑾。”賈妃聽了,不由的滿眼又滾下淚來。卻又勉強堆笑,拉住賈母、王夫人的手,緊緊的不忍釋放,再四叮嚀:“不須記掛,好生自養。如今天恩浩蕩,一月許進內省視一次,見麵是盡有的,何必傷慘。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萬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
庚辰本於此有雙行夾批:“妙極之讖,試看別書中專能故用一不祥之語為讖?今偏不然,隻有如此現成一語,便是不再之讖,隻看他用一‘倘’字便隱諱,自然之至。”
可見自此之後,元妃並未有過第二次省親。這絕無僅有的驚鴻一瞥,就是賈元春在書中惟一的一次正麵描寫了。其後即使有照應元春言行的文字,也必然都是虛筆、側筆,諸如宮中傳出端午節賞賜或元宵節燈籠謎之類。
然而這省親的後遺症卻從此種下了,此後她做了兩件大事:一是將大觀園賜與諸姐妹和寶玉居住;二是令眾人往清虛觀打醮三天,並賞了端午節的禮。而這禮物,寶釵和寶玉是一樣的,黛玉卻和三春相同,降了一等。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請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