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釧兒這名字在全書的第一次提點,乃是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鍾》開篇,周瑞家的往梨香院回王夫人話,看見金釧兒和香菱站在台階上頑耍。
甲戌本在金釧兒的名字旁邊,有一句側批:“金釧、寶釵互相映射。妙!”意思是說這金釧之名,是因寶釵而起,順手為之。
而事實上,這也是正寫寶釵言行的第一回文字,寶釵與周瑞家的絮說“冷香丸”緣由,是其在書中的第一次開口;等周瑞家的回過王夫人話出來,“見金釧仍在那裏曬日陽兒”,則是金釧兒的第一次開口——
周瑞家的因問他道:“那香菱小丫頭子,可就是常說臨上京時買的,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個小丫頭子麼?”金釧道:“可不就是。”正說著,隻見香菱笑嘻嘻的走來。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細細的看了一會,因向金釧兒笑道:“倒好個模樣兒,竟有些象咱們東府裏蓉大奶奶的品格兒。”金釧兒笑道:“我也是這們說呢。”周瑞家的又問香菱:“你幾歲投身到這裏?”又問:“你父母今在何處?今年十幾歲了?本處是那裏人?”香菱聽問,都搖頭說:“不記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釧兒聽了,倒反為歎息傷感一回。
此一段,金釧兒的形象並不見突出,不過是確定了一個“金”派護法的身份——她的首次出場,可不是在金派掌門人薛寶釵的窗下麼?
如果說金釧兒的出場,與寶釵的關係並不明顯的話,那麼她的謝幕,卻是與寶釵緊密相關的。
那便是她的死。書中並沒有正麵描寫,而是通過一個老婆子之口轉述的:
忽見一個老婆子忙忙走來,說道:“這是那裏說起!金釧兒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襲人唬了一跳,忙問:“那個金釧兒?”那老婆子道:“那裏還有兩個金釧兒呢?就是太太屋裏的。前兒不知為什麼攆他出去,在家裏哭天哭地的,也都不理會他,誰知找他不見了。剛才打水的人在那東南角上井裏打水,見一個屍首,趕著叫人打撈起來,誰知是他。他們家裏還隻管亂著要救活,那裏中用了!”寶釵道:“這也奇了。”襲人聽說,點頭讚歎,想素日同氣之情,不覺流下淚來。寶釵聽見這話,忙向王夫人處來道安慰。這裏襲人回去不提。
卻說寶釵來至王夫人處,隻見鴉雀無聞,獨有王夫人在裏間房內坐著垂淚。寶釵便不好提這事,隻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問:“你從那裏來?”寶釵道:“從園裏來。”王夫人道:“你從園裏來,可見你寶兄弟?”寶釵道:“才倒看見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裏去。”王夫人點頭哭道:“你可知道一樁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寶釵見說,道:“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隻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寶釵歎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頑頑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點頭歎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寶釵歎道:“姨娘也不必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發送他,也就盡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剛才我賞了他娘五十兩銀子,原要還把你妹妹們的新衣服拿兩套給他妝裹。誰知鳳丫頭說可巧都沒什麼新做的衣服,隻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兩套。我想你林妹妹那個孩子素日是個有心的,況且他也三災八難的,既說了給他過生日,這會子又給人妝裹去,豈不忌諱。因為這麼樣,我現叫裁縫趕兩套給他。要是別的丫頭,賞他幾兩銀子也就完了,隻是金釧兒雖然是個丫頭,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兒也差不多。”口裏說著,不覺淚下。寶釵忙道:“姨娘這會子又何用叫裁縫趕去,我前兒倒做了兩套,拿來給他豈不省事。況且他活著的時候也穿過我的舊衣服,身量又相對。”王夫人道:“雖然這樣,難道你不忌諱?”寶釵笑道:“姨娘放心,我從來不計較這些。”一麵說,一麵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兩個人來跟寶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