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往何處
少女從床上坐起上半身。
猶如覆蓋著白雪的人偶。
放射性同位素去除劑又名碎雪。由於吸收了輻射能的緣故，特別會在黃昏時發出淡淡的光輝；在它如雪一般的美麗下，潛藏著令人愕然的悲劇。
“她的生命沒有危險。至於情況，我想你已經從布爾特八世那聽說了。”
D以沉默響應醫師的話。
他的雙眸中映現出少女——羅麗的倩影，但茲魯傑醫師從中無法看出是否有什麼感慨在他心中湧起。或許D的心中未起任何感情，這種狀況也讓人覺得與這年輕人十分相稱。
這是建在住宅區中心處的醫院裏的一室。由茲魯傑醫師和兩名中年護士負責，在這裏可以施行從感冒到機械改造手術①等一切治療。
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實力能夠如此，才有成為巡回醫師的資格。
“能筆談嗎？”
D的問題讓茲魯傑醫師沉吟深思。
“若是短時間就行，不過——”
“……”
“我希望能避免提到會驚嚇到她的問題，對方是生理心理都受了傷的少女，而且也知道自己的命運。”
“她多大？”
“十七歲。”
D點了點頭。盡管如此，醫師還是忐忑不安，但隨即走到少女——羅麗身旁，拿起枕邊的筆記本和電磁筆，寫下了什麼。
可能是在介紹D。
白皙的肩膀微微顫抖，低垂的臉龐略略轉往D的方向——然後不動。
臉龐回到原來的位置後，同樣白皙的手指伸出手來去握醫師的電磁筆，D麵無表情地注視著這一切。
筆雖小，但有力地動了。好像是要拒絕。
撕下筆記紙後，醫師站起身，把它交給D。
可以看見上麵用秀麗端正的筆跡寫著“非常感謝您”。
將筆記紙還給了醫師，然後D無言地坐入放在羅麗身旁的椅子。
從雪片②間窺探的湛藍色的明眸突然圓睜。
少女背過臉去。
隨即轉了回來低低垂下眼瞼。其反應像是認得D。
醫師把另一組筆記本和筆交給D。
D立刻動手書寫。
“你家裏都有誰？從以前到現在有很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羅麗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遞來的筆記本，到她搖頭為止花了十分鍾。
D的手再度書寫文字。
“知道令尊的實驗內容嗎？”
臉龐又搖頭。
D重新握筆。
羅麗搖頭。一直搖個不停，連雙肩也加入搖動的動作中。
去除劑的碎片如雪花般飄舞。
茲魯傑醫師壓住她的肩膀。
羅麗仍想搖頭。
“請出去，快點！”
醫師對D說道。
房門打開後護士衝了進來。
D起身後問：“布爾特八世的房間在哪兒？”
“記得是——特別住宅區的P9，在保安局隔壁。”
幾近吼叫的答話聲在關起的房門上反響、消散。
離開醫院後，D走過街道。
不知他如何看待羅麗的突然狂亂，他的目光極盡冷澈。恐怕在這名年輕人的眼瞳中，一切情感都隻會隱晦地映現而已。
路上熙熙攘攘，不過D卻輕易地一眼望盡道路。
由於所有人都在左右躲避他的緣故。
這不僅是因於心理上、潛意識裏對非人類的異境居民的嫌惡，也是因為這名年輕人的美貌和氣韻。
每個人都一清二楚。
在街上的行人並非隻有人類這事。
即使如此，無論男女，凝視著D的眼瞳中都帶有陶醉的神色。
除了恐懼之外，那甚至讓人心生戰栗的美貌，不僅讓女性，甚至也讓男性感受到一種性的神迷。
男男女女大半都帶著農具，身著工作服。
縱然這個移動街區無法在大地上經營生產，但似乎也在進行生活勞動。
田疇、工廠地帶應該就廣布在公園的對麵。
D馬上找到了保安局。
雖叫做“局”，卻與同規模街道的保安官事務所相差無幾。
道路兩旁的藍色建築群便是特別住宅區。
有兩棟像是三層樓旅館的建築——僅有這兩棟而已。
當他趨近門前之際，爽朗招呼聲由道路另一邊傳了過來。
一回身，布而特八世正小快步地走過來，雙手中滿是色彩繽紛的一大捧——花。
“喲，想幹什麼呀？美男子！”
笑容和善，仿佛已將鎮長家激烈的爭吵和幾乎開打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了。
到了D麵前後，他環顧了四周，罵道：“真是個無情的街道。”
“跟我說這裏根本沒有花店。而我在聽說有人造花園後試著去那裏看看，卻說不賣給外人。算了，這也沒啥稀罕，可是——媽的！就連說了是要探病用的，也還是他媽的不賣！”
他動了真怒，唾沫幾乎要從口中四濺飛出。
“我又說是為了羅麗才要買花。她不是曾和你們一起生活過的女孩嗎。就算是離開了街道的人，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回來的。是因為爸爸媽媽都死了，受了重傷，才拚死前來求助。混蛋——結果這樣也還是給我說不行。竟然說隻要離開過一次就算是外人了。”
對著抱怨不休的身影，D淡淡地說：“那花怎麼來的？”
“不，也沒什麼。可是我真的生氣了。”
“也該不是頭一次碰到這種遭遇了。”
“這倒也是啦。”
布而特八世馬上讚同。
心情轉換的速度快得令人吃驚。
“算了，這也沒辦法。對了——找我有事嗎？”
“有事想問你。”
“是嗎——別站著說話嘛。對了，在那轉角的對麵有酒店，邊喝一杯邊談吧。嘿嘿，不過沒有人血喲。”
雖然這種話在知曉對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可說是一種會招致可怕後果的玩笑；但D並無介意的模樣，跟在領頭的布而特八世後邁開了腳步。
酒店內人聲鼎沸。
可能由於街道的工作是采取輪班製的關係。
兩人一入內，喧鬧頓時停息，吧台裏的酒保跟圍在桌邊的男人們的視線一起投向他們二人。
“喔，不好意思。嗨、嗨……。”
布而特八世一麵熱情地打著招呼，一麵通過擁擠的桌椅往裏走，之後在最裏麵的空桌邊坐了下來。
然後用粗濁聲音喊道：“喂，我要苦啤酒，還有——”
他轉向D那邊，楞楞地問：“你要啥？”
“不要。”
“笨蛋！來了酒店哪有說不要就混過去的——真麻煩。一樣的，來兩杯。”
吼叫似地說完後，
“對了，你說的事是什麼事？”
“方才我去了一間住宅。”
D說道。
“有個怪異的家夥。——那是你嗎？”
“什麼？！”
“這街道的人如今不可能會想去那住宅行竊。說到外來者的話，就隻有我和你了。”
“哈哈……”
布而特八世一陣仰天大笑。附近的酒客吃驚得瞪大雙眼。
“很遺憾，不是我。就算是我，你覺得我會說‘沒錯，那是我’嗎？”
“你為何要留在這兒？我認為離開比較適合你。”
“我也這樣覺得。”
布而特八世幹脆地承認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跟下麵一比這兒可是天堂呢。付錢的話就能買到大部分東西，而且隻要不和危險的貴族走狗戰鬥就行了啊。嗯，我要待到被趕走為止。”
“你剛才就沒買到花。”
“那影響不大。”
當他洋洋得意地發笑之際——
數個人影從店門口蜂擁而入。
以灰發的老婆婆為首，連同三名身強力壯的青年，全都麵色不善。
D望了桌上的花束，問：“是偷的吧？
”
“笨蛋！雖然沒付錢，可也是借來的啦。”
酒店內議論紛紛，數個人影包圍了兩人的桌子。
“就、就是這家夥，他就是偷花賊！——沒有錯！”
老婆婆的尖銳聲音和細瘦的手指都對準了布而特八世的臉。
“什麼嘛，讓人聽了真不爽。”
布而特八世皺起眉頭。
“隻不過是為了探病借用一下呀，花也會高興的。”
“你說的那是什麼話啊？！”
老婆婆氣得怒發衝冠、雙目圓瞪。
“在這街道要如何盡心盡力才能做出一朵花，你知道嗎？臭小偷！”
“沒錯！”
形成包圍網的一群人出聲附和。
“小偷就必須接受小偷的處罰。出去外麵！”
“不——要咧。”
布而特八世出聲嘲笑。
“不出去的話要怎樣？”
“沒辦法，動手吧。”
“嘿、嘿、嘿。”
自信滿滿的笑聲朝男子們緊張的臉上飛了過去。
“你們以為我是什麼人？大爺可是即使在邊境也鼎鼎有名的約翰?M?普拉薩力?布爾特八世喲。”
沉默。
“沒聽過嗎？混蛋。”
布而特八世板起臉：“那這位總該聽說過吧。邊境第一俊美，最強的貴族殺手，黑暗的美麗結晶而成的夢魘使徒——吸血鬼獵人‘D’！”
在場的眾人臉孔均轉為慘白。
連在酒店深處的男人們亦然。
“哈哈……知名度超群呢……”
布而特八世捧腹大笑。
他巡視變得猶若死人的男子們：“這樣還要出去嗎？我的夥伴可是連鐳射光都能斬斷喔。”
“話說在前麵，他和我無關。”
D開口說道，他的視線依舊凝落著桌上某點一動不動。
“什麼？”
布而特八世雙目圓睜。
“無情的混蛋！我們不是夥伴嗎？哈哈，告訴你們，這是玩笑話啦。”
“想出去外麵不妨就去，隻是別算上我。”
“你這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