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覺醒之物
當三人抵達希爾敦婆婆的家,已是半小時之後的事了。
目擊者分別是——“萬能屋”瑪琪、克魯茲保安官、以及D。
是保安官促使D與他們同行的。
“要不要來?”
保安官問,D於是站起來,就這麼簡單。
保安官不知何故帶著一柄長劍出發。但D顯然並不在意。
景色不斷變化的山丘對麵,一間小屋隱約浮現。
“?”
保安官皺著眉頭,看著一旁策馬前進的瑪琪。
因為有煙從煙囪裏直冒出來。瑪琪似乎也察覺到有些異樣。
“好奇怪!我回來的時候,並沒有冒煙啊!”瑪琪大叫著。
她的聲音很快地被馬蹄聲掩蓋而消失。
他們的內心深處各自藏著未知的迷,三人分別將馬停在小屋的前麵,保安官率先進入屋內。
當場愣在那裏。從背後窺看的婦人,發出恐怖的尖叫聲。
“不會吧!……我看到的時候確實……”
“確實怎樣?”冒著熱氣的咖啡杯還放在客廳的茶幾上,希爾敦婆婆則是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不速之客說道。
“不……那是因為……有消息說看見你被人殺害了。”
保安官以微弱的聲調向希爾敦婆婆辯解。
如此低聲下氣真罕見!
“別淨說些無稽之談,保安官。就想成是偶爾來探望獨居的老人吧!看來我還得感謝那些不實的傳言。”
老婆婆一邊將彩色上衣領子翻好,一邊站起來。
“不應該是這樣!我來的時候後院到處沾著血跡,老婆婆就倒在那裏。”
瑪琪大聲說著,豐腴的臉頰也隨之震動。
“你要查查看,保安官,你一定要仔細地查個清楚!”
“看清楚!你說的死人,還好端端地在你眼前!如果誰脖子被射穿了,還能活得下去,那我倒想要瞧一瞧!”
說著,保安官便轉過身去,突然大叫!
“D——你在哪裏?!”
獵人的身影從門口消失了。
保安官繞到屋後,隻見花園前,黑色頎長的英姿隨風搖曳。
“別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正當保安官說著這句話時,瑪琪又在後麵大聲嚷嚷:
“現場連血跡也沒有!怎麼會……真是太荒謬了!”
瑪琪走到兩個男人的前麵,朝爭妍鬥豔的花叢一角伸出她的手。完全沒有顫抖。如果連這點試探的膽量都沒有,又怎能以“萬能屋”的響亮名號在邊境村落一帶行走江湖呢?
“我記得她當時倒在那裏,四周被血染成一片鮮紅……脖子上,還噗嗤地插著一支黑色的箭……咦?”
保安官的目光,朝她最後的叫聲方向循去。
婦人的手,指向她最初所指的再前麵一點的地方。
“花也消失了!”
“花?”
“當時開著藍色的花呀!就在那兒。我從未見過那麼美麗的花。一片花團錦簇……”
呆滯地看著這邊的婦人與保安官四目相望,這是D向兩人問道:
“你最後一次來,是什麼時候?”
“大約五天前吧!”
保安官以平板的語氣回答D。
“這麼說來,當時你並沒有見到老婆婆。隻是從附近——窺見了煙囪冒著煙來而已。”
“那天也開著藍色的花嗎?”
保安官稍微想了一下,隨後搖搖頭。
“沒有。”
“還是說花開了,又消失了?”D問道。
“會不會是你一時眼花?”
“等一下——你該不會懷疑我是在夢中看到的?”
這名婦人對於保安官的質疑,表達了強烈的抗議,又急速地沉默下來。
如同神經即將要繃斷的緊張感包圍著他們。
D安靜地看著保安官。
沒有刮幹淨胡子的臉上僵硬感突然消失,氣氛又緩和了下來。
“你說的是哪種花?”D問瑪琪。
這名女商人雖然不太確定D是否站在自己這一邊,仍陶醉地看著他的側臉,慌亂地動起那兩根肥胖的手指頭。
“那花兒差不多長這麼大,非常漂亮的藍色哦!雖然以前從未見過,但很有可能是我童年時聽說過的,像‘海’那樣的顏色吧!”
海——藍色的花瓣。
D往回走。
這裏沒必要再待下去了,他萌生了去意比誰來得都堅決!
保安官對於突然來訪的事向老婆婆說聲抱歉,三人立刻跨上馬離去。
“保安官,有空歡迎再來哦!”
老婆婆拖著長長的聲音說道。
在通往村莊的路上,D獨自駕著馬兒。
“你要到哪兒去?”保安官問道。
“我不會離開村長!”D回答。
“別忘了你還在拘留中!”
保安官不忘苦口婆心提醒他。
“我從你太太那邊聽說了那女孩的事。這裏有沒有可以通往‘夜會’的捷徑?”
稍微想了一下,指向森林的西南方。
“從這裏走三公裏,出了森林之後,有條小路。再走一公裏就行了。”
“事情辦完就回來!”
說完,一道細長的影子飛向正要踢馬腹的D。
D用左手接住長劍,頭也不回地離去。
“真是個冷漠無情的男人!”瑪琪一邊撫弄長發,一邊喃喃自語。
“不過,好男人就應該像他那樣。不管他對人的態度再怎麼冷漠,為了那種男人,我也會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縱使無緣再相見。”
“你了解他嗎?”
保安官目送著D離去的背影,一邊這麼說著。
“這種事誰都知道呀!就算他並沒有那個意思,也會為周圍的人帶來不幸。我是無所謂啦!反正都已經到這把年紀,更何況他馬上就要離開本村了。”
婦人以沉痛的眼神看著保安官,遠眺老婆婆家的方向。
“你們一定想不透究竟是怎麼回事吧!早知道別讓他來村裏不是比較好嗎?”
*******
到達這片空地時,陽光帶著懶洋洋的藍色氣息。
D將馬拴在樹幹上,踩著微微泛黃的草地。
他仍記得周圍所見到的光景。
這片空地——可以說是十分地廣大。現在,沒有沉浸在藍色的豪宅,隻有風輕撫著這片草地。
D默默無言佇立在空地的正中央。
這裏相當於大廳的中央位置。
被睡男所喜愛的少女,曾在這片草地上想象著夜夜狂歡的夜會。夢中的少女,正悄悄地踩著輕快的舞步。
對方——
“會從夢中出現嗎?”
D像是在向風探詢似的問道。
“不知道!”
冷淡的回答乘風而來。
“那麼,試著等等看囉!”
“看來也隻能如此。”
D稍稍向右邊移動一下。
高大的草叢掩蓋住D身影。
那是相當於庭院的部分。
再往右前進便是鐵門,那條路走到底就可以通往豪宅。
D不斷聽見風中的怪聲音,他靜靜地回過頭。
從通往空地反方向的小路,有兩個人影走近了。
比較瘦的那個身影,接近的速度稍微快一點。
那是蘭,跟在身後的少年看起來和她年紀差不多,臉蛋看起來很幼稚。他們兩個的家大概在這附近吧!
“別那麼生氣!”
男孩刻意壓低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風中傳來。
“我沒有生氣啊。你先回去!”
蘭用快哭得聲音說。如果不是兄妹之間的對話,就一定是戀人在吵架。
“是我不小心,說溜了嘴。你別生氣啦!我們一起回去吧!太陽快要下山了!”
“放心!我以前常來,所以對這裏很熟,你一個人先回去!”
“你別鬧了好不好!”
少年的聲音帶著怒氣,於是從她的背後伸出手,一把抓住蘭的手腕。
蘭甩開他的手,腳步更加地迅速。
少年就沒再追來了。
他的臉上因憤怒而泛起紅潮。
“隨便你!萬一發生了什麼事,獵人也不會來救你的!”
少年叫著便轉身去。蘭佇立在原地,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另一頭,才回過頭來。
她顯得有些不安,又覺得對那名少年很過意不去。
她伸長了脖子循著少年的方向看去,卻又立刻像抽掉了力氣似的,放棄了行動。
她用右手的手背搓揉著雙眼。
雖然隻有淚在流,也可以說是在哭泣吧?
等她擦完眼淚,D走出了樹叢。
D走近約五、六公尺的距離時,蘭不經意地麵朝他的方向,才察覺到他的存在。她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睜大著雙眼,兩頰立刻漲得紅通通。
“討厭!你是什麼時候站在這裏的?”
“我才來不久。”
蘭似乎安心了。任誰都討厭被別人看見自己哭得醜樣子吧!
“可是,剛才你都看到了吧?”
蘭有點不好意思地問他,聲音壓得低低的。
“……”
她大概是想問D有沒有聽見少年所說的獵人吧!
“搞不好……”
她大概是想問D有沒有聽見少年剛才所說的獵人吧!
“你們別吵了!”
“好啦!聽起來像是學校老師的說話口氣,完全不像你。也沒什麼好吵的!”
“……”
“我說夢見你好幾次,而他說隻夢見過一次覺得很奇怪!這句話惹我生氣,於是我跟他說要當麵跟你說這件事,兩人才起了爭執……”
隻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口角,不曉得D會如何看待這件事?
“他是你青梅竹馬的朋友?”
蘭點了頭。
“他是鄰家的孩子,名叫凱因。”
她回答後,發現D正朝著自己的背後走去,於是追上他。
從路的另一邊,凱因的身影又折回來。
D朝她的方向移動。
“別過來!留在那裏!”
也許是故意的,蘭緊摟著D的手不放。
凱因立刻停下腳步,在那裏站了一會兒。
到底他是在生氣?還是在發呆?完全看不出來。
“混蛋!”凱因終於忍不住開罵。
蘭立刻還以顏色。
“很遺憾。忘了跟你說我們有約會!”
“去被夜行獸吃掉好了!和貴族以其下地獄吧!”
少年氣得說出了邊境最典型的詛咒,隨後揚長而去。
“看來他很在意你。”
D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穩。
看見如此年輕,充滿生命力的熱情,這名年輕人的聲音,不知何故變成了這樣。
“那家夥,算什麼啊!”
蘭的臉別向一邊,像大人一樣的動作,又帶著虛偽的幼稚,表情相當豐富。
“你為什麼會來這裏?”
“沒什麼目的啊。——這裏離我住的地方很近,從小就常來這裏玩!”
“思薇似乎也常到這裏來。”
“你怎麼知道?”
“你想不想去參加夜會?”
“幹嗎一直問我啊,為何不談談你自己呢!”
蘭嘟著嘴氣呼呼地說。
都是因為獵人的關係,她才會這麼生氣。既然他都已經知道了,何不輕聲細語地安慰她一下?
可是要等他開口,還有一段相當遙遠的距離。
歸根究底,它來自另一個世界。
又為何夢見他三次呢?突然,蘭好像憎恨這某人似的,其實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恨的人是誰?無來由的恨意,又攪亂了少女的心緒。
“你說曾睡在那位少女隔壁的病床上?”
“是隔壁的病房啦!”蘭立刻糾正他。“水泡蟲侵蝕整個胸部,在病房躺了兩年。你知道我被折磨成什麼樣子嗎?”
“聽說相當痛。”
“是啊!”
蘭將她的左手放在柔軟鼓起的胸前。
四肢健全,手持槍炮的妖精,最喜歡吃的是肺裏積存的空氣。患者連自己何時被感染都不曉得。如果讓這種不到千分之一厘米的小東西侵入人體,隻要一隻就好,被感染的人會因為體毒,連吸入的空氣也如火焰一般焦灼難耐。
此外,水泡蟲還會導致肺部硬化的現象,使人承受猶如低於之火的煎熬,一直到肺部完全焦爛為止。如果沒能及時進行搶救,讓那火焰的氣息蔓延全身的話,最後就隻能看見一具外表保持鮮豔色澤,身體裏的器官卻完全燃燒殆盡的屍體。
有效的治療期間,是在患者遭受侵入後的四個星期之內——蘭很幸運,及時撿回一條命。
在醫院裏,被緊緊綁在病床上,實在苦不堪言,她好幾次想自殺,都沒有成功。
帶給她拯救力量的,是她的雙親和凱因的鼓勵,以及院長所想出的計策,把她的病床移到隔壁房間去。
院長向她介紹躺在隔壁房間,靜靜沉睡的少女。
“你將來會痊愈的。會感到如此痛苦,證明你的病快要治好了。隻要再忍耐個一年、兩年,就可以在晴空下盡情地跑跑跳跳。也可以和男生熱情的親吻。不過那女孩就不行。恐怕,她一輩子都睜不開眼睛。你現在感受到的痛苦,思薇早在三十年前就經曆過了。隻是她,就一直這樣睡下去,一點也沒有老去,可以說這就是她的一生。”
“於是我說,我可以忍耐。”
蘭一閃爍的目光凝視著D。
“我總有一天會治好!總有一天可以離開病床!可以在地麵上奔跑!在秋天的森林裏摘蘋果、在冬天的雪地上滑雪、在夏天的湖裏遊泳。凱因也會彈吉它給我聽。——當時就這麼想。”
蘭一口氣說完,突然感到害臊,低下頭來撫弄長發。
黃昏的光線將她的側臉染成薔薇色,D無言地望著這名十八歲的少女。
“剛才我說的……”
蘭頭低低的,小聲地說道。
“呃?”
“關於夜會的事。我聽保安官說過,那正是思薇的夢境。她一定在夢中,每晚開著舞會吧!”
“你羨慕嗎?”
“嗯。”
“這裏是和平的村莊!”
“縱然如此,我還是很羨慕。特別是最近,常常這樣想著。”
蘭不說話了。因為被D的眼神盯著瞧,顯得有些心虛,卻始終站著不動。
隻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口角,不曉得D會如何看待這件事?
“他是你青梅竹馬的朋友?”
蘭點了頭。
“他是鄰家的孩子,名叫凱因。”
她回答後,發現D正朝著自己的背後走去,於是追上他。
從路的另一邊,凱因的身影又折回來。
D朝她的方向移動。
“別過來!留在那裏!”
也許是故意的,蘭緊摟著D的手不放。
凱因立刻停下腳步,在那裏站了一會兒。
到底他是在生氣?還是在發呆?完全看不出來。
“混蛋!”凱因終於忍不住開罵。
蘭立刻還以顏色。
“很遺憾。忘了跟你說我們有約會!”
“去被夜行獸吃掉好了!和貴族以其下地獄吧!”
少年氣得說出了邊境最典型的詛咒,隨後揚長而去。
“看來他很在意你。”
D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