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讀書人,如果沒有相當的經濟條件,也很難做到像《儒林外史》中的王冕那樣,絕意功名而又衣食不愁。沒有一點兒經濟條件,也是當不成隱士的。就拿人們所熟悉的隱逸詩人陶淵明來說吧,他雖然不太富裕,與一般的士大夫相比,他已經算是相當清貧了。但是,他還不是貧苦老農。他還有“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有酒盈樽”,還有僮仆使喚,這才使他有撫琴吟詩、東皋舒嘯的閑情逸致。他的生活和一般農民相比,還是不同的。《儒林外史》中的蘧景玉說得就很實在,他向王惠這樣解釋父親,急流勇退,掛冠歸隱的原因:
況做秀才的時候,原有幾畝薄產,可供 粥;先人敝廬,可蔽風雨;就是琴、樽、壚、幾、藥欄、花榭,都也還有幾處,可以消遣。所以在風塵勞攘的時候,每懷長林豐草之思,而今卻可以賦《遂初》了。更何況,像王冕那樣“那天文、地理、經史上的大學問,無一不貫通”,而又毫無用世之心,那麼,這些大學問又有什麼用呢?一般的讀書人,即便是為了生活,也不得不走科舉之路,不得不去讀自己不感興趣的八股文。與吳敬梓同時的詩人袁枚,就在給友人的信中說:“足下未成進士,不可棄時文;有親在,不可不成進士。”由此可見,王冕的榜樣,並沒有為讀書人找到一條實際可行的生活道路。實際上,處在封建末世的讀書人,沒有真正的出路。
一般的讀書人,都被引誘、被生活所迫,走上了科舉的道路,但是,科舉中的幸運者隻是極少數。那麼,讀書人在場屋蹭蹬以後,又有哪些道路可走呢?最常見的選擇,便是教書和作幕。
六十多歲的童生周進就是教書為生。教什麼呢?自然是八股文。所以,顧小舍人跟他學了三年,就進了學。《儒林外史》第三十六回寫到,祁太公勸虞育德“去買兩本考卷來讀一讀,將來出去應考,進個學,館也好坐些”。可見,不懂時文的教書先生是不受歡迎的。蕭柏泉向湯鎮台介紹“明經先生”餘特來坐館時特意說明,這位先生雖是通經,“舉業其實好的”也說明了這種情況。書中另一位人物武書,他自說“窮之無奈,求個館也沒得做,沒奈何,隻得尋兩篇念念”。那尋來念念的“兩篇”,自然是八股。不尋來念念,便要“求個館也沒得做”,結果隻能是“窮之無奈”。
教書生涯辛苦而又無聊。周進每年的館金不過十二兩銀子,是一個廉價的勞動力。“那些孩子就像蠢牛一樣,一時照顧不到,就溜到外邊去打瓦踢球,每日淘氣不了。周進隻得捺定性子,坐著教導。”其實,“淘氣不了”,正是兒童天性,那些“四書”“五經”,能把人讀死的書,大人尚且視為苦役,更何況天真爛漫的兒童?周進吃的是“一碟老菜葉”。平日裏,他簡直成了人們輕蔑嘲笑的對象。
比周進年輕一點的範進,總算幸運一些。他五十四歲中了秀才。胡屠戶原以為女婿沒什麼大發展,準備給他“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以養家糊口。
湖州名士權勿用“又不會種田,又不會作生意”,“足足考了三十多年,一回縣考的複試也不曾取”,便“借在個土地廟裏訓了幾個蒙童”。
教書先生並不都像周進、範進那麼窩囊窮困,除了八股一無所知。餘特也是教書,出身世家大族,家裏境況也還可以。他是一位明經先生,時文也做得。他最初“在一個鹽務人家做館”,但“不甚得意”。後來湯鎮台想聘請他來教兒子讀書。由於湯公子搞了個“同學晚弟”的帖子來請,餘特覺察到其中的不恭之意,就拒聘了。待到後來,虞華軒誠懇地請他去做館,他就欣然同意了。可見,有學問有身份的先生,一般人也不敢怠慢的。
做幕客也是讀書人常有的選擇。清代的各級地方主管官吏,總要聘請幾位有才幹學識的人,幫助自己籌劃和處理各種事務。這種人就是所謂幕客,或稱幕賓、幕友、幕僚、師爺等。幕客一般由幕主自己選聘。不限資曆,不限出身。範進在山東當學道時,幕客中有出身貧寒的詩人牛布衣,也有門第清貴的蘧景玉。牛布衣已是遲暮之人,蘧景玉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名士。可見,幕客的選擇範圍是比較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