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聖賢之身,悟日用之道
學界有晚清四大著名日記的說法。這四部日記分別為曾國藩的《求闕齋日記》、李慈銘的《越縵堂日記》、王闓運的《湘綺樓日記》、翁同龢的《翁文恭公日記》。其中影響最大的當推曾國藩的日記。
現存的曾氏日記,起自道光十九年正月初一日,終止於其去世的當天,即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日,時間跨度長達三十四年。或許是早期的曾氏恒心不夠,因宦務繁雜而有所間隔,也或許是因遷徙而遺失、因戰火而焚毀等緣故,三十四年的日記中有所缺失,流傳至今的文字約一百三十萬言。宣統元年,中國圖書公司將其手稿印行。此手稿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末被其第四代嫡孫寶蓀、約農姐弟帶到台灣,後來捐贈給台灣政府,珍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六十年代中期,台灣學生書局以《曾文正公手寫日記》為書名影印出版。
曾氏日記究竟因為什麼緣故而受到後世的重視呢?筆者以為,其原因可能有以下幾個方麵。
第一,曾氏是一個對中國近代曆史有很大影響的人物,無論是學術界還是社會民眾,對其一生的行事都很有興趣。他的親筆日記,尤其是其鹹豐八年六月再次出山之後逐日記錄的日記,對研究他本人以及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有任何其他史料所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二,曾氏出身於偏僻鄉村的世代農家,後來成為扶危定傾的國家幹臣。一百多年來,他是所有平民子弟的勵誌榜樣,人們對他的成長史格外關注。曾氏的日記,尤其是早年在京師翰苑刻苦自勵的那一段心路曆程,堪稱一切有誌向有抱負的年輕人的最佳教科書。梁啟超當年就是這樣學曾氏的。他對人說:“近設日記,以曾文正之法,凡身過、口過、意過皆記之。”
曾氏的修身有一個突出的特點,那就是自覺認真。他以聖賢為榜樣,以慎獨為準則,以血戰之勇氣,以截斷後路之決心,從嚴要求,切實踐行。常言說人非聖賢,但曾氏偏要以聖賢為目標,宣稱“不為聖賢,便為禽獸”,他為何要如此為難自己?原來,曾氏采取的是取法上上的策略。古人認為取法乎上僅得其中,若想得其上,便隻有取法上上了。正因為目標定得甚高,所以盡管曾氏終其一生並未成為聖賢,但在道德自我完善這方麵,古今政治家中罕有其匹。尤其於克己自律上,在一塌糊塗的晚清官場,他應屬鳳毛麟角。
第三,今人讀曾國藩,更多地是看重他的人生智慧與處世謀慮。他的日記,恰恰記錄了不少關於這方麵的領悟。因為是私人的隨手所錄,曾氏的這些悟道過程,便會以最初始最本色最隨意的狀況保留下來,因而也便更具有真實性與借鑒性。
曾氏不是原創型的思想家,他也不是對理學有重大貢獻的學問家,實事求是地說,曾氏隻是一個將中國傳統文化履行於人生事業中的經世致用者。他對道的思索與領悟,更多地體現在世俗庸常中。他信奉“絕大學問皆在家庭日用之中”的理學真諦。他勤於思考,善於歸納,將家庭日用間的絕大學問,通過自身的體驗,以自己的語言表述出來,真實親切,曉暢易行。讀他的日記,就如同聽一位閱曆豐富喜歡琢磨的智者在談心。
第四,我們常說曆史要細讀,真正的曆史之細,不存在於官方史冊,更不存在於學者專著,而是散落在各種不經意的文字中,那裏往往會透露出大風大浪初的細微漣漪、大變大故前的蛛絲馬跡。曾氏的日記,偶爾會留下一些大曆史裏的小細節,故而顯得彌足珍貴。比如同治元年正月初十日,曾氏在日記中說,朝廷頒發下來的代表王命的旗幟,居然偷窳得如同小兒玩具。朝廷再窮,也不會窮到連製作幾麵小王旗的銀子都沒有。這個細節所傳達的信息是:愛新覺羅王朝氣數已盡。
正因為曾氏的日記內涵豐厚、容量廣博,“評點曾國藩”係列不能沒有日記的評點。筆者從傳世的曾氏日記中挑選出三百來篇,分為修身、悟道、讀書、國事、家事、寫字、品鑒、夢境八大類。為保持一天日記的完整性,所挑選的日記整篇照錄,不再刪節。原文之後的評點,仍舊像過去一樣,盡筆者之所能,給讀者提供一些幫助,以便對該篇日記有更好的理解。在每大類之前,筆者會有一篇總評,意在為讀者充當引導。
當年,王闓運在宣統版曾氏日記的序言中說:“惜其記事簡略,非同時人莫能知其厓涘。故闓運觀之而了然,不能喻之人也。時曆四紀,欲學裴鬆之以注輔誌,則同時記錄文字不備,無從搜求證明。此輪扁所以歎糟粕與!”連曾氏的好朋友一代宿學王闓運都感歎不能將曾氏日記喻之人,在曾氏去世一百四十年後,筆者以淺陋之學來評點其日記,自知離其厓涘相差甚遠。好在有湘綺老人的感歎在前,想必讀者會給予寬容。
癸巳冬月於長沙靜遠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