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蘭眼裏一個多月的時光是很漫長的,漫長得就像一個世紀。巷子裏靜悄悄的,老槐樹的綠葉有幾片已經打了卷兒,好像已經有蟬蛻在上麵開始孵化了。葡萄藤上也已經掛上了大大小小的葡萄,一串一串地垂下來,在過往人的頭頂上搖晃著。天熱得讓姥姥把大躺椅挪到了院子裏的老槐樹下,她躺在那裏依然是兩眼望著天空,透過枝葉的縫隙往上望,望得很遠。
美蘭也換了裝束,換了更涼快的夏裝,她上身穿了件絲織的黑色繡花小坎,那黑色小坎大部分是接近網狀的,這樣她雪白的皮膚,和小坎裏粉色的乳罩都隱約可見。她的下身是一件與小坎配套的黑色短裙,再往下就是她雪白的腿和腳上鮮紅透明的塑料拖鞋。她還是那樣別有韻味地扭著腰枝,很頑強地斜倚在門框上,很頑強地麵向巷子的東邊。應該說她這種姿勢、這種穿戴在巷子裏是很招人眼的,從她門前走過的人總免不了要回頭,人家的眼光有些好奇。美蘭就把嘴裏的瓜子殼斜斜地吐出來,用一道優美弧線來和那些好奇的目光對話。美蘭細數過,離那次和江華在咖啡廳見麵已經三十六天了,打那以後她就始終沒見著江華從她家門前走過。她不相信江華在這一個月裏就沒有休息的日子,她猜想江華是在回避她,這讓她的心裏更加隱隱作痛。不過美蘭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她想如果當初她要是不放棄的話,江華肯定還是她的,當初她沒有經驗,當初她經受不住挫折,她賭氣地放棄了。如今她什麼都經曆了,什麼都不怕了。她有些發狠地咬了咬牙,說:“好,江華,有你的。”
這天美蘭專門起了個大早,在太陽剛剛出現的時候她就把她家的紅色大門打開,連一貫起早床的姥姥也還沒起床。她的大躺椅空空地放在院子裏的老槐樹下,大躺椅光滑的竹條上甚至還有星星點點的露珠在滾動。美蘭還看見巷子黑色的牆沿上有朝陽投下的淡淡紅色,老槐樹的樹梢和葡萄藤也沐浴在朝暉裏,像是被什麼染了一般,幻化出五顏六色的光芒。空氣裏透著清新,是那種帶著老巷子黴氣的清新。美蘭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為了讓自己的精神顯得更昂揚一點,就把頭發很高很高地盤在頭頂上。這個時候美蘭甚至想起了一首比較老的歌,歌名她一時記不起來,可歌詞她還會,她記起了其中的幾句:“……為了我心上的人,起呀起大早,哪怕千裏路迢迢,我情願多辛勞……”美蘭就低聲地唱了起來。她的聲音不大,好像是在青石板上滾動的皮球一樣。美蘭唱著唱著就聽見東邊的巷子裏傳來了腳步聲,那聲音很有力,很沉悶。美蘭聽出是江華的腳步,她就趕緊把臉仰起來,眼睛斜斜地望著樹梢上還沒有沉下去的月亮。
那腳步聲先是有些猶豫,慢了下來,然後就突然變快,匆匆地走了過來,最後就在美蘭的麵前停下了。美蘭知道江華已經走到她跟前了,她感到了些許的心慌,不過還是保持了看樹梢的姿勢,那樣子好像並不知道這個腳步聲就停在她跟前似的。美蘭甚至還看見樹梢上的月亮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姿勢向一個地方發起俯衝,這讓她的眼角更向上挑了起來,把丹鳳眼挑得韻味十足。
江華的聲音也不大,“看什麼啦?起這麼早啊?不會是在看流星雨吧?”
美蘭這才把臉扭向江華。“早起早睡身體好啊,以後我就這樣了,黎明就起床,就在這裏站著,站到地老天荒。”
江華笑著說:“你這架勢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一個革命烈士——江姐。”
美蘭被逗笑了,說:“樣子吧。”說著美蘭就用腳尖輕輕地碰了一下江華,低聲說:“俺在這等你呢。”
“等我?”
“不等你,我等哪一個?等鬼呀!都一個多月了,就是不見你的人影。是不是在躲我?”
“沒有的事……忙啊,披星戴月嘛,勞動人民的飯碗不好端。”
“我知道,我心裏什麼都明白,是怕我影響你的家庭是不是?怕第三者插足是不是?告訴你吧,我還沒那麼下賤。再說哪,要論插足我也不是第三者,要不是別人插手,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何至於像現在這樣。”
江華把頭垂下,什麼也不說了。
美蘭說:“你說話呀,怎麼不說話?我沒別的意思,隻想能和你說幾句話,這個巷子裏沒人和我說話。”
“美蘭,我說過有機會我會來找你的。”江華很誠懇地對美蘭說。臨走他還要了美蘭的手機號,把寫有美蘭的手機號的紙條很認真地裝在上衣口袋裏。他告訴美蘭這樣好多了,他們就不用在這扇大紅門前說那麼多了。江華裝美蘭手機號的動作讓美蘭很開心,她想江華隻是害怕,害怕別人說閑話,害怕巷子裏那種可怕的力量,其實江華心裏還是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