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蘭沒想到江華會在半夜裏約她,當時她已經上床了,並且正以一種半躺的姿勢懶洋洋地靠在床頭上。她旁邊是一個和床體相連的床頭櫃,床頭櫃上有一盞很精致的台燈,像一把江南的花紙傘。她就躲在花紙傘下的那片溫暖的光芒裏。美蘭有時候也看一些比較時尚的書籍,她那天看的是一本叫做《向左走,向右走》的書,那本書有很精致的包裝,拿起來就給人一種很好的手感,而且書的插圖色彩也讓人感到舒服。美蘭是很重感覺的人,她當初就是衝著那樣的包裝和插圖買下那本書的。她並不太在意書的內容,她隻是想擁有一本那樣的書,一本讓她拿著就感到舒服的書。美蘭是在閱讀文字的時候才感覺到書裏有種莫名的傷感。美蘭和大多數女子一樣,喜歡略帶傷感的文字,這多少讓她產生了一些閱讀興趣。在美蘭第三次變換閱讀姿勢的時候,她放在另一頭的手機就響了。美蘭已經很久沒有接到別人的電話了,她很興奮地把手機翻開,就聽見了江華的聲音:“美蘭,能出來嗎?”
美蘭看了看牆上的電子掛鍾,說:“這麼晚了……”不過她很快就改了口,說:“好的,好的,你在什麼地方?”
美蘭匆匆出門時聽見姥姥在裏屋的咳嗽聲,那聲音故意放得很響亮,像是什麼重物砸在地麵上,讓美蘭聽得清清楚楚;美蘭甚至還聽出來那嗓子眼裏有很濃很濃的痰在黏著,姥姥的咳嗽聲裏從來都有千言萬語的,美蘭能聽懂。
美蘭心裏說:“真是越老越怪了。”
美蘭是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見著江華的。還是在很遠的地方美蘭就看見了江華嘴上叼著的香煙,江華叼煙的姿勢美蘭一眼就能認出來,煙頭是斜向一邊的,好像是一架天平正在向一邊傾斜。夜色裏,江華的煙頭一閃一閃的,這讓美蘭想起她在南邊那個城市江邊見到過的漁火,很遙遠的漁火,也是這樣在夜空裏一閃一閃的。美蘭一下出租車就看見那漁火朝她晃過來。
江華的聲音很低:“真不好意思,這麼晚約你出來。”
美蘭說:“無所謂,我什麼時候都可以睡覺的,就怕你時間緊。”
江華說:“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是在家裏撒了謊才出來的,我說今天上夜班,上夜班就是在這個時候。”
“嫂子看管得蠻嚴嘛!”
“女人!”
“女人也不都這樣,我就不這樣。老公在的時候,經常在外麵應酬,哪一次不是一宿就是半夜,我從來都不問。”
“不一樣,層次不一樣嘛!”
“說吧,到哪?咱總不能在路邊站一宿吧。”
“你說!”
“喝酒去,不醉不休。”
“好!”
美蘭是婚後養成的喝酒習慣,高興了喝,鬱悶了也喝,和老公一起喝,自己獨處也喝。不過她酒量並不大,每次總是很小心地控製好自己,怕自己弄出什麼讓丈夫難堪的事。在江華麵前美蘭就沒那麼多的顧及了,或者說美蘭就有意要把自己灌醉,灌得酩酊大醉。對於這次喝酒,美蘭的記憶是這樣的,她記得她先給江華倒了一大杯。然後不顧江華的阻攔又給自己倒了一大杯,她把斟滿了酒的玻璃高腳杯舉得很高,讓那酒杯在她和江華的頭頂上蕩漾。她就那樣蕩漾著酒杯對江華說:“來來來,咱們來幹一杯!”燈光下她看見杯子裏的酒漸漸地變紅了,江華的臉也漸漸地變紅了。她記不得自己這樣不屈不撓地到底幹了多少杯,後來她的意識就開始有些模糊了,有些頭暈目眩地站不穩了。她蒙嚨的眼裏江華也是搖來晃去的,和她一樣很不穩。她指著江華說:“江華,你喝多了!肯定是喝多了。”江華當時也在笑,邊笑邊說:“都喝多了,不光是我,你喝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