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1)

梅嫣堅信表妹就是她們家的貴人,八卦上說了,女兒的事有貴人相幫,這個貴人在北邊,省城不就在北邊嗎?表妹就住在省城裏。槐花巷是老巷子,老巷子的根深著呢!老巷子裏的人親戚多,就像這巷子裏的槐花樹一樣盤根錯節,誰的頭頂上都有一塊天。

梅嫣是在和老公發生爭執後才下決心給表妹打電話的,多少帶有賭氣的意思。她先把朝北邊的那扇窗子關上,北邊的牆潮,不斷有黴味從窗口飄進來,讓梅嫣濃重的鼻音也帶著某種潮濕。梅嫣不想讓表妹感覺到這種潮濕,感覺到她的鼻音,當然也是不想讓鄰居們聽見。梅嫣打電話的姿勢也很特別,一個指頭按在座機上,眼睛卻斜斜地瞥向老公,神情有點類似鬥雞場上的鬥雞。

梅嫣剛拿起電話時還不能確定電話號碼的準確性,這是表妹家十幾年前的電話號,梅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箱底翻出來。號碼記在一個塑料皮的筆記本裏,那是個很有點滄桑感的筆記本,淺綠色的塑料皮上有幾塊灰色的汙漬。梅嫣記不起汙漬是怎麼弄上去的,封皮上還有一枝紅梅。筆記本的紙頁已經泛黃了,散著這個巷子特有的帶著槐花氣息的潮濕味。

加上省城的升級號後,果然還是表妹家的電話,不過接電話的不是表妹,是一個很年輕的女性,聽口音好像是四川人。人家說:“找汪總?你有啥子事嘛?”梅嫣就說:“我是她表姐。”那邊的聲音立刻就客氣起來,連喊了幾聲阿姨好。她告訴梅嫣汪總不在家,要找汪總晚上十點以後再打過來,如果方便的話她也可以轉達的。梅嫣沒有讓別人轉達的想法,她猜接電話的大概是表妹家的保姆,她知道表妹家一直都用著保姆。她也很客氣地說謝謝,說那就晚上再打吧。

梅嫣放下電話看見老公還在沙發上躺著,一臉嘲諷地望著天花板。她抓起梳妝台上的梳子就扔了過去。那梳子並沒有砸到老公,在沙發背上彈了幾下,便“啪嚓”一聲落在沙發旁邊。

梅嫣的老公和梅嫣一樣,也是下崗職工,而且比梅嫣下崗還早,所以比梅嫣更顯得不得意,滿臉的菜色,一頭花白的亂發,乍一看跟個小老頭似的。前些日子她們在一個商場的大門口碰見老公的一個同學,人家是某局的一個科長之類的幹部,官不是很大,可紅光滿麵,連印堂都泛著紅,頭發也是烏黑烏黑的,給人感覺依然很精神很年輕。倆人站在一起,就像錯了一代人似的,還沒等別人介紹,老公同學的女兒便自作聰明地對梅嫣老公說爺爺好。當時老公還自以為占了多大的便宜,樂得哈哈隻笑,梅嫣倒是被弄了個大紅臉。過了好長時間還耿耿於懷地對老公說,是不是有錢人都喜歡裝孫子呀,沒見過這麼不會說話的丫頭!老公沒心沒肺地說:“嘿嘿!不賴嘛,孫子都這麼大了。”說完他就笑,自顧自地笑,好像他的話挺幽默。

其實一點也不幽默,梅嫣沒有一絲笑的欲望,她倒希望這時候真有點叫她能笑的事,哪怕是看見哪個有錢人在大馬路上栽一跟頭也行。那一段時間梅嫣特別看不慣有錢人,看不慣那些人燒包的樣子。什麼東西嘛,有倆臭錢就自以為了不得了,有啥?她知道老公本不是什麼愛搞笑有幽默感的人,從來就是個老實巴交的人,就是生活態度太消極了點,好像什麼都看透了似的,凡事都聽天由命,與世無爭,那境界差一點就可以做遁世的和尚了。梅嫣的生活態度比老公要積極些,她認為有些事還是可以爭一爭的。老公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他自己,對待梅嫣都無所謂,反正都是下崗職工,你就是非常想積極,也沒人給你提供可以積極表現的舞台呀!不像以前在客運公司裏,你可以拚命地幹活,可以拚命地做好人好事,可以把自己的車維護得像剛出廠一樣,可以拚命地給領導端茶倒水點頭哈腰,那樣你也許還能上公司的廣播,還能上公司的黑板報。現在你到哪去積極啊?你總不能自己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去積極吧,總不能躺在被窩裏去積極吧。所以老公的消極在某種程度上梅嫣是可以理解的,可在對待女兒工作的問題上,梅嫣就不能容忍老公消極。女兒還年輕,還有大半輩子要過,現在就連正兒八經的本科生找個工作都困難,何況女兒還隻是個大專,一個警校的畢業生。做父母的要是不能給女兒謀個好的基礎,將來女兒肯定有作難的時候,總不能讓女兒也像他們兩口子這樣窩窩囊囊地在巷子裏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