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嫣就是帶著這種比較美好的感覺來到神龍大酒店的,她沒想到當她真正站在吧台前時那種美好的感覺頓時就消失殆盡了。本來中午還是晴好的天空,到了下午天就陰了,還下起了毛毛雨。梅嫣是乘坐著公交車,帶著一身雨水衝進酒店大門的。一進門她就看見有人對她皺眉頭。她沒有理會,直奔吧台,吧台旁邊有一麵豎在地上的大鏡子,那鏡子是圓形的,雕花的木頭鑲邊,底座也是木頭的,像是一尊天然的老樹樁,很排場很有氣勢地豎在大廳中間。梅嫣從鏡子裏看見了自己身上那件老式的天藍色的上衣,灰蒙蒙的,像一大團霧氣籠罩在明晃晃的鏡子上,和整個金碧輝煌的大廳,和那些進進出出的客人真有點格格不入,連吧台上服務生也穿得比她有生氣。梅嫣的腦海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詞:寒磣。她有點後悔沒買一件像樣的衣服,本來肩上還可以有一個很精致的小坤包,因為要裝石頭,臨出家門的時候她又換了很大的黑包,背在身上鼓鼓囊囊的,這樣她整個就像背著包裹的難民了。大廳裏有幾個背著手立在牆邊的服務生和服務小姐,對別的客人都點頭微笑,很恭敬的樣子;對梅嫣就有點視而不見了。這讓梅嫣在自慚形穢中生出了一絲不平,甚至有些仇視。她下意識地縮起了脖子,有些咬牙切齒地斜視著吧台上的那個高個子服務生,高聲說:“哎,這位同誌!”還好,那個服務生是個很和氣的,白白淨淨的小夥子。他回報了梅嫣一個很平和的笑容,說:“有事嗎?”
其實令梅嫣真正陷入沮喪,真正陷入不平衡的是後來,是在表妹帶著管書記和另外一個叫什麼秘書長的人進單間裏的時候。表妹是第一個進門的,梅嫣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的不是一個中年女人,仿佛是一個青春未了的少婦。和十幾年前她在大學裏見到的那個梅然幾乎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隻是氣質比那個時候更高貴更典雅了,衣著也更加得體時尚了,甚至還更具風情了。貴人啊,貴人到底是貴人的樣子。梅嫣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感覺說出口,表妹就先說:“哎呀,表姐呀表姐,你怎麼老得這麼厲害,真是歲月不饒人,要是在街上我就不敢認了……”梅嫣一時無話可說,心裏有些酸酸的,很別扭。在表妹身上她已經感覺不到一絲的親切了,也感覺不到那種血緣帶來的特殊感受。隻有陌生的距離,那個距離很遠很遠,仿佛她和表妹是來自兩個不同的世界,其實她們是不相幹的。她還沒有想好怎樣和表妹說第一句話,後麵那兩個人也緊跟著就進來了。一進屋他們就把手伸給梅嫣,並且用很標準的普通話說:“大姐,你好。”梅嫣慌忙也把手伸過去,她才發現那些人的手掌個個都白嫩肥胖,像泡發了的鴨掌一般,和梅嫣平時見到的那些男人的手是大不一樣的。這讓梅嫣很後悔自己出門時沒抹點護膚霜之類的東西。這些東西不是很貴,梅嫣家有現成的,多少也能抹出點效果,可以讓自己這雙整日做飯洗衣的手變得細膩一些。作為一個女人,梅嫣第一次為自己的手感到臉熱。家裏那個沒見過世麵的老頭子還整天說自己是細皮嫩肉呢,羞死人了。
那些人一落座,便都脫了外套,梅嫣看見他們裏麵的襯衣也都是筆挺的,一塵不染。這讓梅嫣想起自己外套裏麵的那件毛衣,三種舊毛線混合織成的,疙疙瘩瘩不說,整件毛衣還呈現出斑馬一樣的條紋。梅嫣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把外套捂緊。
管書記笑著說:“你是汪總的親戚也就是我的親戚,我跟汪總是一家人,借一句《天仙配》裏的歌詞,是什麼來著?對,她織布來我耕田,我挑水來她澆園。”
管書記的話把大家逗笑了,讓梅嫣也多少輕鬆了一些。
表妹在管書記的肩上狠揍了一拳,說:“美死你吧!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