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嫣是中午從醫院裏出來的,那一刻外麵的陽光格外好,太陽像一個透明的金色球體在天空中盤旋著,身後還隱約跟著一條小尾巴。梅嫣就站在醫院大門的台階上,站在陽光的影子裏。她有意識地晃了晃腦袋,並沒有一點暈旋的感覺,除了剛才胳膊上紮的針眼還有些許的痛癢外,一切都沒有什麼變化,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很愉悅很輕鬆的感覺。峰回路轉,如今石頭要著了,病人的錢也拿到手裏了。人家都說她生就的主貴,連血管的血都比別人值錢。那個要血的人見到她也很高興,不過那人怎麼看怎麼不像是病人,那是個和梅嫣一樣到了中年的女人。是一輛白色的小車一直把她送到門診樓大門口的,車門還是司機搶著給她打開的。一看就知道是個有錢有勢的主。她的氣色很好,麵色比梅嫣還要紅潤,穿戴也雍容華貴,肩上還很隨意地掛了個小坤包。梅嫣第一眼看到那個女人時還以為她是某個病人的家屬。那個女人也很認真地打量了梅嫣。女醫生顯然不願在辦公室裏和她們談這事。她招了招手,把梅嫣和那個女人領到走廊裏。醫生背貼著牆壁,在很濃的來蘇爾氣味裏低聲對那女人介紹說:“就是這位大姐,血型和你一樣,真難找……”那女人就抬起眼皮看了看梅嫣,問:“沒什麼病吧?”醫生在一邊說:“放心吧,都化驗過了,肯定是比血庫裏的血漿質量有保證……”那女人就微微一笑,對梅嫣說:“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就多給你點吧,回去補補身子,把身體養好,你要願意的話我們可以長期合作,我的身體不好,常常需要補充點血的。”說著那女人就把手伸進小坤包,掏出幾張百元的紅色鈔票放在梅嫣手裏。鈔票很新,放進梅嫣手裏,就發出嘎嘎的響聲。梅嫣到底沒聽明白人家的意思,不知道這裏麵還存在什麼長期合作,又不是做合夥生意,可她能感覺到人家說話時居高臨下的態度。梅嫣臉上多少也有點掛不住,接完錢就把頭低下說:“要不是真的太急,我不會多要你一分的,不是急著用錢誰會到這裏賣血啊,又不是過不去。”
她們三人都沒在走廊裏多站,很快就分開了。梅嫣看見走廊光亮的地板上有很多匆匆的人影,誰也不認識誰。
站到醫院的大門前時,梅嫣就覺得自己的錢包鼓多了。梅嫣認為這種感覺很好,她的一隻手在褲兜裏摸索著飽滿的錢包,另一隻手很灑脫地攏了攏鬢角的亂發。她已經好久沒做這個動作了。她已經很多日子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她知道自己銀灰色的頭發就如同秋天裏的幹草一樣,已經沒了一點生機。如今兜裏有了錢,梅嫣的心裏就發生了變化,她想拿下這桌宴席已經不是問題了,她到全市最高檔的大酒店打聽過了,還可以餘下點錢。梅嫣覺得這次無論如何也要把自己收拾一下了。女人嘛,再怎麼也要裝扮好自己,不能讓人看輕了。幹草又怎麼樣?遇到了水遇到了春風,那還不一樣地發新芽,這就叫“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梅嫣一跺腳就走進了一家比較上檔次的美容廳,她要做發型,還要把灰色的頭發染一下,一定要精精神神地把這場宴席擺好。
應該承認從骨子裏來講梅嫣是個美人胚子,楊柳樣的細腰,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瓜子形的臉盤,都注定了她不俗的容貌。梅嫣一直認為自己是沒錢也沒心思收拾,一個下崗職工你收拾什麼啊!給誰收拾?明珠暗投,蒙塵了。梅嫣愛回憶自己年輕時在客運公司當司機的情景,那才真叫風光無限呢!多少年輕的男乘客對她獻殷勤,她昂著頭挺著胸坐在司機樓裏,很自豪地打著方向盤。車到哪,男人的目光就跟到哪。前些日子她還對女兒說,其實你娘當初可不是這副樣子,當姑娘那會兒,是巷子裏的一枝花,也是公司的一枝花,硬是把一條線路給開得紅紅火火。
從美發廳出來,梅嫣就感覺跟換了個人似的,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十來歲。她還專門繞到舊貨攤上買了個和那個中年女人的包很相像的仿鱷魚皮的小坤包。她試了試,就像那個女人一樣把它垂直地掛在肩上,看上去和那個女人小坤包效果差不多。再穿過大街,梅嫣的腰板就挺直了,頭就昂起來了。她甚至還在陽光裏浪浪地扭了幾下腰,扭出了一片槐花的清香,她想沾了貴人的氣就是不一樣,怪不得有錢人都會燒包呢!有了這種感覺你不想燒包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