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明”視力康複中心的醫生叫杜娟，她的本質工作應該是醫生，可有時她也會扮演一下教師的角色，會耐心地教導你。在她穿著白大褂諄諄教導你的時候，你一定會長很大的學問的，一定會學有所得，你可以學會怎麼去保護孩子視力，怎麼去恢複孩子的視力。她講課的時候你還不用擔心會有粉筆灰在你的鼻孔前紛紛揚揚，也不用擔心會有教鞭在你的眼皮上下舞動，並且發出擊打黑板的清脆響聲，你隻會嗅到一種淡淡的中草藥芬芳，還可以看她蔥條樣的手指在你麵前像蓮花一樣綻開，或者像含羞草一樣垂下。一般來說她教導你的時候她也是很開心很愉快的，會給你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那笑容是先從眉間展示出來，然後往下蔓延，一直蔓延到眼角，然後再從眼角的魚尾紋綻放開，最後就感染了她的嘴角，再最後就感染了你和我，以及你我之間的空氣。不過今天她教導我的時候沒有笑容，她皺著眉頭說：“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別人的效果都是非常顯著的，你這孩子怎麼就沒有效果？”女兒已經在這裏整整治療了一個月，今天是複查，複查的結果很不令人滿意，杜醫生才會有這樣的表情。她困惑地問我：“你們都按我的要求做了嗎？”她的聲音和中草藥的芬芳一起襲向我，讓我的腦袋開始膨脹，我不好回答，覺得自己已經陷入一種語塞的狀態。她說：“我說過不能看電視，不能玩電腦，不能用眼過度，不能……”她的話像紛紛揚揚的落葉一般在我的天空裏飄落，讓我陷入混亂不堪。
我好容易才從語塞的狀態中回過神來，說：“杜醫生，你說的那些我們根本就做不到……”
她大聲說：“你看你怎麼這樣說話呢？不想對孩子負責啊！”
“不是的，不負責我還來你這幹什麼！”
“負責？負責你還不好好配合？你不配合還治療什麼？我說過孩子的眼睛必須要有充足的休息時間，你要想恢複視力就得聽醫生的。”
我說：“不是我不聽，我也很想聽哪，可是作業，她作業太多了……老是一寫就寫到夜裏，我有什麼辦法……”
聽我這麼說，杜醫生的語氣這才緩和了些，也跟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現在學生的負擔就是太重了，不過你可以找他們老師談談啊，溝通溝通啊，這不是在治療階段嘛，特殊情況嘛，暫時少給她留點作業，以後再補也是可以的。”其實杜醫生說的我也嚐試過，孩子開始治療的時候我就找過“全世界人民都愛您”。我小心翼翼地把這個要求說了。“全世界人民都愛您”冷冷地說：“這可不行，孩子的成績已經在班裏落後了，我們班是優秀班集體，上學期就是因為她，我們班的優秀率才沒達到百分之百，優秀集體的榮譽差點就叫別人給奪走了。不行！她現在不但不能放鬆，而且還要更加努力，更加刻苦，不然就完了，你要知道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
我本來是還想再企求企求的，我說：“咱這情況不是……”
“全世界人民都愛您”沒讓我再說下去，她像長者一般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很溫和地說：“老同學，你說我能害你嗎？我這是為了誰啊？要是別的家長我還不會和他們說那麼多呢！現在是信息時代，社會競爭那麼激烈，孩子不考個好學校，將來到社會上就沒有競爭力，咱不說什麼振興中華的大道理，就現實點說，她要是沒有競爭力將來怎麼在社會上立足，我們這一代人體會還少嗎？那些好大學出來的同學和你這沒上大學的能一樣嗎？現在讓孩子多吃點苦，就是為了讓她一輩子不吃苦，能生活得好點。將來你看著人家的孩子當博士，當部長，當老板，自己的孩子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到那時候你才是真正難受呢，才知道你現在不是真疼孩子，是害了孩子，是罪人。”
應該承認她說得都有道理，也應該承認她確實是為了我好，或者說是為了我孩子的前程好。我簡直無話可說了。那天“全世界人民都愛您”還特意把我送出辦公室大門，和我一起漫步在校園的走廊裏。她們的校園裏有一條不太寬的石子路麵，她就和我肩並肩地走在那石子路上，她還故意讓她的步履和我的步履保持一致，這讓我備感溫暖和親切。她的麵孔在那個時候也是很有人情味的，秀氣的眼鏡後麵那雙圓圓的美目也不那麼莊重了，那道挑向兩鬢的劍眉仿佛也不那麼鋒芒畢露了。她低聲說：“怎麼說咱也是老同學，而且還有過一段不平凡的交往。同學中就你成家最晚，孩子最小，現在還是個小不點，大家也都對你的孩子最關心，這是人之常情嗎？我是真心想為她好。有時候嚴是嚴了點，可你要理解。你這個人啦，什麼都好，心眼也特別善良，就是有點玩世不恭，對什麼都不太負責，孩子的事不是小事，玩不起呀。‘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這個道理你也該明白，尤其是她母親不在了，你的責任就更加重大了，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你誤她一時就是誤她一生，那樣你就對不起她母親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