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一個人做個美夢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美夢不做噩夢,一貫地在美夢中生活,一貫地在美夢中沉浸,這才是最難最難的。所以我尊重一切美夢,並且向所有的美夢致敬,行舉手禮。昨天我就做了一個美夢,做那個美夢的時候我肯定是躺在我家大床的另一邊了,以前我老婆常躺的那邊,也肯定是枕著那個魚形的枕頭和綠色的枕巾了。那個綠布做成的鯉魚枕頭在我睡著時就在我的後腦勺下蠕動,像活魚一般蠕動著,它用它那雪白的尾巴拍打著我的夢境,讓我醒來時整個頭部都濕淋淋的,那帶有濃烈魚腥味的水便滲透了我的每根發絲,讓我在清晨裏不得不打了個噴嚏。當年我老婆就是枕著這個枕頭做了一個又一個美夢的,而且她醒來後還總是要扯著我的衣角不讓我離開,然後就很真切地給我講她美美的夢境。她的美夢個個都離不開我們的女兒,要麼是女兒當了明星,要麼是女兒嫁了個如意的郎君,要麼就是女兒考上了某個世界級的名校,如此等等,花樣極其豐富。當我睡在這個枕頭上後也會做起同樣的夢,我的美夢一般不是很長,往往醒來後就忘得差不多了,隻是在嘴角上殘留著幾絲美好的口水,它們被拉得很長很長,像遊絲一般在半空中晃悠著。我沒想到的是這次這個美夢我居然能夠很完整地回憶起來,並且可以給人家講述。我是在清晨很明媚的某種光線中醒來的,那光線能讓我的眼皮產生一種透明的紅暈;那光線灑在那個魚形枕頭上時,我就會在那枕頭上反複咀嚼著這樣一個夢境。
——女兒已經出落成一個驚世駭俗的大美人了,她在一個很模糊的世界裏攙扶著我的一隻手臂一路走來,走向站在另一邊的我自己。女兒的腳步款款作響,她那苗條而修長的身子扭動著,明亮而秀氣的大眼睛在靈動中閃爍。當時太陽正在街麵的某棟模糊的高樓上滾動,滾出了一片極其絢麗的光澤,讓女兒和我都沐浴上了一層厚厚的金黃色,那情景就像是童話世界裏的某個畫麵。一個我由衷地對另一個我自己說:“真是好福氣呀,有這樣一個漂亮的女兒,你下半輩子的幸福是注定了。”這話像是一個了不起的預言,帶有神話色彩的預言。話音才落下,街麵的天空上就出現了一道七色的彩虹,那彩虹呈半圓狀,彎彎的,把整個街麵和我的女兒都勾畫在它的弧線裏了。
毫無疑問,我是非常喜歡這個夢境的,它讓我產生了一種幸福的感覺。實際上在這個美夢之前我就已經沉浸在某種成功的幸福中了,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在睡覺前我覺得我到了必須把發言稿完成的時候了,再不完成就實在沒法交代了,於是我就到網上去尋找一些讚美教師的文章。不大一會兒我就在百度裏搜索到一篇讚美老師的華章,必須承認那確實是一篇言辭極其華美又富有真情實感的文章,作者滿懷激情地讚美了偉大的人民教師。作者是個善於運用比喻的高手,他把教師比做蠟燭比做春蠶比做細雨比做滔滔大河比做莽莽群山,讓我激動得心潮澎湃,熱血沸騰。我噙著眼淚顫抖著手把那篇文章下載下來,然後改頭換麵,添加了一些東西又刪掉了一些東西後再落上我的大名,就成了我的發言稿。我的那篇發言稿極其煽情,我敢肯定聞之者無不動情。我的激動也是難以抑製的,我三步兩步地跑到女兒的房間裏,大聲對女兒說:“閨女,我的發言稿寫好了。來,你來朗讀朗讀吧,看看老爸寫得咋樣!錦繡華章啊,肯定是錦繡華章!”
女兒當時正弓著背垂著頭坐在那片雪白的燈光裏,她的頭發和頭發中的那朵黃色絹花也被染得如雪一般。聽見我的聲音她緩緩地把頭抬起來,很認真地說:“老爸啊,我不相信你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