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承認女兒學校的名字目前還不是很響亮很有氣勢,因為它還不是重點小學,是以我們的巷子命名的,叫槐花巷小學。學校的大門也不臨街,你得繞過一個寬闊的建築材料市場,那個市場在陽光下彌漫著一種油漆和木頭的混合氣息。然後你再拐進另一個很小的巷子,巷子的兩邊全是高樓,一些高樓的側麵樓體上還蔓延著爬山虎之類的綠色藤蔓。那巷子不是老巷子,沒有青石板的路麵,高樓的黑色影子把巷子的地麵遮得嚴嚴實實的。沿著巷子再往前走,走到巷子中間就豁然開朗了,隔著鐵柵欄就可以看見學校綠色的草坪和藍色的教學樓了。我是在走近那鐵柵欄時才看見我的女兒的,首先是看見她頭頂上的那兩朵黃色的絹花,在陽光下一閃一閃,構成了藍天下最亮最亮的兩個點。女兒那麼小,那麼可憐地站在一群大人中間,我看見她的時候她站在鐵柵欄的外麵,正抱著鐵柵欄上的一根鋼筋站著,那鋼筋很直很直,而我的女兒的脊背卻是彎曲的。她的雙手很緊很緊地抱著柵欄,一隻腳蹬踏在鐵柵欄的橫欄上,小腦袋往前探著,那目光直直地望著學校的教學樓。說實話我當時以為他們已經放學了,隻是我的女兒沒有像別的孩子那樣早早地回家,她是在那裏等我,等她的爸爸來給她掙一份榮耀。於是我就加快腳步,我喊:“閨女,下課了怎麼還不回家啊!”女兒扭過身子,把頭仰得高高地望著我,那樣子真像正在仰望母親的小羊羔。這個時候我看見女兒的表情那好像並不是很開心,眼神極其暗淡。我以為是因為我來晚的緣故,就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說:“我來得也不晚哪,還差二十分鍾呢。”
女兒麵無表情地指著教學樓說:“爸,我們教室現在在三樓,頂東邊,你上去吧。”女兒的聲音剛落,校園裏便響起了下課的鈴聲,很多孩子都從教室裏擁出來。我這才發現問題,為什麼別人的孩子都剛剛從教室裏出來,唯有我的女兒孤零零地站在柵欄外麵。我問:“你怎麼了?沒上課嗎?”
女兒說:“是老師讓我先出來的。”
“為什麼?”
女兒有些恐懼地望著我,好長時間不言語,後來大概是她的脖子仰累了,才垂下眼皮低聲說:“教育局來人聽課,俺老師說這節課個別差生就不用上了,光丟人,給班級體的榮譽抹黑。”
女兒的話立刻就讓我產生了一種受傷的感覺,學校怎麼可以這樣做呢?孩子到底怎麼了,不就是腦子笨了點嗎?這是爹媽給的呀,難道這也是她的罪過?也給你們老師抹了黑?為什麼總是要這樣傷孩子的自尊?難道這就是你們學校的教育?我想起口袋裏還裝著的那些溢美之詞,那些所謂的感激涕零,我覺得這簡直就是對自己的嘲諷,我一把就把口袋裏的那幾張發言稿扯出來,三下兩下地撕了個粉碎,然後扔向空中。我看著風把它們卷得很高,然後就把它們四下揚起。
望著那些揚在半空中的紙屑,女兒尖聲哭了起來,那聲音極其尖厲,像是要把空氣劃破。我說:“你哭什麼?哭什麼?這樣的學不上也罷!還要我裝模做樣去幹什麼?走!咱們走!”說實話我當時就是要做給那些家長看,看得人越多越好,我決心做得堅決徹底,做得威風十足,讓所有人都知道老百姓有時候也是有脾氣的。可是女兒死死地抓住那一根鋼筋不送手,她尖厲地哭喊著:“不,我不!我要上學!我要上學!”
我說:“回家爸爸教你!你跟著爸爸學!”
女兒哪裏聽得進去,還是一個勁地高聲喊著:“不!我不!”無論我怎麼用勁,女兒都咬著牙齒不願意鬆開她的小手。我還從來沒發現女兒這麼有勁過。我隻好好言相勸:“不是爸爸不讓你上,爸爸是不忍心看你這樣委屈,誰家孩子都是孩子,都是爹娘的寶貝!走吧!咱走!”女兒軟硬不吃,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好像她所有的委屈都是來自我。旁邊便有了說話的人,他們說:“對孩子怎麼能這樣呢?哪有連學都不讓上的道理。”還有人說:“嘖嘖,這方法可不行,這樣怎麼能教育好孩子?”大多數人還是勸我算了,他們把我拉扯孩子的手給掰開。其實他們哪裏知道我的甜酸苦辣,我豈能不疼自己的女兒!女兒是我唯一的親人,是她媽留給我唯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