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寶第二次回家是在他發了大財以後,那個時候他爹已經不在了。
金寶的爹是在金寶到上海的頭一年去世的。當時母親為了通知金寶找到大胖家。大胖的爹娘隻知道人家屠宰廠的人天天上門要牛肉錢,說他們拉了人家一車皮的凍牛肉跑了,再不還款就要到法院告他們。大胖他們究竟去了什麼地方老兩口也不知道,隻好對金寶的母親說:“他們犯事了,跑了,是天涯是海角,誰也不知道。”母親聽了那話當時腿就軟了,後來還是老兩口把她送回家的。那天母親是從這個城市的北郊一直哭回槐花巷的。老巷子裏的人都說母親可憐。當然也有撇嘴的,說:“還不是自找的,活該。”
金寶是在半年後才聽到這個消息的,大胖和家裏聯係上以後,大胖媽就在那頭說:“你趕緊讓金寶回來一趟吧,他爹半年前就不在了。都是些什麼孩子,還有點良心沒有……”
大胖就把事情告訴了金寶,他拍著金寶的肩說:“你回吧。”
金寶搖了搖頭,說:“已經半年了,回去還有啥用。幹脆就等混出個人樣再回去,那時候好好在我爹的墳前磕幾個響頭。”
當時他們的牛肉公司剛在上海站住腳,正在忙得不可開交。大胖也就沒再說什麼,兩個人喝了些酒,說了些醉話。金寶噙著眼淚朝北方磕了幾個響頭,在床上睡了一整天,第二天把臉一抹,吐一口血痰,算是事情過去了。
兩個人也到了該走運的時候,這年他們易口牛肉公司一下就淨掙了好幾百萬。春節前夕,倆人在一個叫做迷途的酒吧裏喝酒。那酒吧裏的主色調是藍色的,紫藍色的吊燈,淺藍色的牆壁,讓整個空間都像沉浸在藍色的水裏一樣。大胖就在那藍色的燈影裏端起一個高腳杯,杯裏蕩漾的是紅色的XO,大胖和那杯XO一起蕩漾著,他語重心長地對金寶說:“金寶,現在咱倆也算是功成名就了,你看。連XO咱都當涼水喝了。靠,這可比當年喝的那些假冒可樂和啤酒強多了。”
金寶也深有同感地說:“誰說不是。”
大胖又說:“你呢,怎麼也該回家看看了,去給死去的爹磕幾個響頭。咱啥時候也不能忘記爹娘,咱的生命是誰給的,是爹娘,沒有爹娘哪有我們,哪有我們的今天。你說對吧?”
金寶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大胖又說:“今年春節咱們這樣過,都回去,我呢,也該結婚了,有些事也該辦了,咱就別天天黏在一起了,你看怎麼樣?”
金寶沒有馬上接話,他不是不想說話,他的喉嚨裏有酒,他把好大一口酒咽下,喉結滾動了好幾下。
大胖繼續說:“你小子有家不回,已經纏了我十幾年了,搞得我連婚都結不成,好歹總算談個女朋友吧,你小子也整天瞪著倆驢蛋一樣的眼站在我們跟前,好像生怕我們幹什麼壞事似的。我們還怎麼親熱?怎麼培養革命的下一代?你想啊,像我這樣優秀的人才要是沒有後代,那對咱中華民族的整體素質該是多大的損失!”
金寶的喉結平穩下來後就紅著眼睛說話了:“去你的吧,牛皮哄哄個啥,你以為你是誰呀,你以為我多稀罕你呀,我是沒辦法,我那個家……”
大胖說:“我知道一提家裏的事,你就鬧心,可沒有家能有你嗎?你是打哪來的?總不會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就說你媽吧,我見過,那可是個天底下少見的好媽。是的,她是有那點風流事,可你想想啊,那時你媽還年輕,這男女之間的事,不就是那麼回事嗎?你以為你媽是神啊,你媽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有些東西咱心裏明白就行了,別太認真,清楚不了糊塗了,就那麼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