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以後金寶是在車站接到母親去世的消息的,當時他正在點裝一車皮運往香港的貨,大胖的電話就響了,大胖說:“你趕緊回來吧。”
金寶說:“你有病啊,我正在點裝車皮,幾十噸的貨呢。”
大胖說:“就是幾十噸黃金你也得回來,慢了還不行。”大胖一貫把生意看得重,金寶還是第一次聽他這樣說話,他想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可到底能出什麼大事金寶就百思不得其解了,他問:“到底出了啥事?”
“你回來就知道了,現在我不想告訴你,趕快回來吧,快點,你那個地方有加油站,把油裝滿。”大胖的聲音有些沙啞,有些晦澀,讓人感覺有一種不祥之兆。這讓金寶的心裏也蒙上了一層陰雲,金寶就開著車飛快地往回趕。
兩小時後金寶趕回公司,遠遠地他就看見大胖背著手在公司的大門前轉悠。一見金寶大胖就迎了上來,風風火火地說:“金寶,你也別上樓了,說完事你就立馬回家,你家出事了。”
金寶這時才明白這是他家的事,他就想起了母親,他心裏一陣陣的緊張。他問大胖:“不會吧?你別嚇我。”
大胖很沉重地說:“金寶,你回去吧,現在就走。你媽出事了,今天早上出的。”金寶說:“什麼事,你倒是說清楚呀!”“金寶,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老人家已經不在了……心肌梗死……早上一起床就一頭栽過去了……”
“不會搞錯吧?”
“這是開玩笑的事嗎?回去吧,趕緊掉了車頭就走,到機場去。錢我都給你準備好了,拿著,回去,馬上就回去,現在不是發愣的時候,也不是哭的時候,忍住吧兄弟。”
金寶倒是想掉淚的,他很想當著大胖的麵痛哭流涕一番,他不想讓大胖也把他當做不肖子孫,不想讓大胖也認為他不孝,可不知道為什麼那會兒他的淚囊仿佛更加幹澀了,居然沒有一點點的液體,他隻是感到心裏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大胖特意拍了拍金寶的肩膀,說:“金寶,我走不開,就麻煩你替我給老人家磕個頭,在老人家墳前說一聲,我大胖改日一定親自去給她老人家添香,肯定會的。老人的喪事要舍得花錢,一切都按規矩來,哪一道都不能少,尤其是磕孝子頭,你可住勁地磕,磕個頭破血流,磕個地矮天高!讓天下人都知道,咱不是不孝!咱沒忘記把咱養大的娘!”
金寶默默地把車頭掉轉了,他想不到剛剛離開大胖的視線,他的淚水就不由自主地湧了出來,湧得滿臉都是,湧得一塌糊塗,無論他怎麼做都止不住那眼淚。車剛到了市郊,金寶就再也無法駕車了,他趴在方向盤上號啕大哭起來。
金寶自己也說不清他到底哭了多長時間,總之,是在夜色籠罩了整個世界後他才再次把車發動。車燈,繁星,彎月,仿佛都在眼前,又仿佛都是十分十分的遙遠,一切都那麼縹緲,那麼虛幻,那麼若有若無。金寶第一次覺得生命真的很無奈,真的很悲哀。
金寶一大早就回到了槐花巷,他遠遠地就看見槐花巷出口處的那個石牌坊,“槐花巷”三字若隱若現,石柱上的雕龍畫鳳,和牌匾上的蓮花都已經很模糊了。金寶不知道那個牌匾是哪朝哪代豎在那的,但金寶知道它已經很久遠了,金寶聽爹說爺爺的爺爺小時候就常在那下麵玩。牌匾的南邊有一片要拆遷的民居,院牆上有一個大大的“拆”字,是很醒目的紅色;槐花巷北邊是母親原來工作的商店,門窗和牆壁已經顯得很破舊了,牆壁上也有一個大大的“拆”字,也是很醒目的紅色。這個城市的許多老巷都已經拆除,大大“拆”字肯定是這個時代中國城市使用頻率最高的一個字。金寶想也許要不了多久這個老巷也會被拆除的,取而代之的是輝煌的高樓大廈。到那時候有誰還知道他這個逆子呢,他自己又該如何來憑吊自己的童年呢,那時候這種蒼老的槐樹在這個城市還能殘留多少呢?誰還會知道在很久以前這裏有個叫槐花的女人,誰還會知道他的母親是這個巷子裏第二個叫槐花的女人呢?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仿佛就是一場令人傷心並且永遠會痛的夢一樣。金寶知道他再也不會從這個老巷裏聽到那“寶兒”“寶兒”的呼喚了,那個聲音已經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現在他已經是不折不扣的孤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