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奇道:“你怎地不和家人一起生活?”
眨眨靈活的雙眼,少女若無其事般解釋道:“三叔公就是我的家人啊。我父母升天得早,族裏直係親人就剩下我們兩個了。”
周生這才明白為何這少女全然沒有一般人家女兒的嬌羞,想來是因為家裏隻有個三叔公,沒有女性長輩為她講解這些規矩吧?看著眼前依舊笑嘻嘻的少女,周生心中立時湧起陣陣憐意,朗聲道:“日後你若是一個人無趣時,可以隨時來找我。”
少女秀兒連連點頭,一邊好奇地翻著周生放在桌上的書。
“小姐……唔,秀兒姑娘,你平時也住在這寺廟中嗎?”周生低頭一副細細觀賞手中糕點的樣子,卻似在不經意間詢問道。
“是啊!許多年前我家裏遇到禍事,三叔公在佛前許願,隻要我能平安活下來,就每年抽出一半的時間來帶著我住在寺院裏吃齋念佛。我們今年來的時候,你還沒有來呢。”水秀兒笑道。
周生點頭道:“你那位叔公倒也是虔誠之人。唔,你家裏隻有你們兩個了,平時你們在寺廟裏呆著,家裏誰來照顧?”見水秀兒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周生立時臉紅,窘迫解釋道,“我……小生……我也隻是隨口問問,並無其他意思。若是唐突,還請小姐不要見怪。”
水秀兒嘻嘻笑道:“有什麼好緊張的啊?我家裏倒還有幾棟院子,一些田地,不過平時都有老管家幫我們看著,倒也不用我們操心。”
周生連連點頭,笑道:“那是,那是。畢竟有錢人家,一些瑣事自有下人打理,不用處處自己操心。”水秀兒笑笑不語。
“周生,我聽三叔公說明天京城相國寺裏有廟會,我們一起去玩吧。”正在燈下練琴的少女突然停下來,對一旁垂首讀書的周生說道。
自那日拜訪周生後,少女便不時來尋周生玩耍,跟他學彈琴,聽他給自己講“知音”的故事,講“廣陵散”的故事。周生對她的到訪也是極為歡迎。閑暇之時,兩人便圍著寺院周圍漫步散心。眨眼近兩個月的時間下來,兩人朝夕相處,越發的熟識,儼然成了好朋友,或許還有些異樣情愫產生,隻是兩個人兒還都沒有發覺罷了。
周生放下手中的書本,為難道:“秀兒,再有一個多月就到大試的時候了,我還要趕緊將書本溫習一遍。要不,你自己去好不好?”
秀兒連連搖頭,不悅道:“不好,不好。你告訴我的,說女孩子不能自己隨便出門。三叔公年紀大了,除了你,我再也找不到別人陪我去玩了。”說著,水秀兒抓住周生的袖子,輕輕搖動,撒嬌道,“好周生,你就陪我去吧,就一天,不會耽誤你的。我聽三叔公說,明日廟會上有很多達官貴人呢!若是你運氣好,碰到一個賞識你的人,以後的前途不就一片光明了嗎?”
周生聞言不由得心中一動,麵上卻依然如常,平靜道:“哪會有這樣的好事落到我頭上?不過既然你要去,我便陪你走一趟就是了。”
秀兒立時拍手歡喜叫好,又呆了一會兒才告辭離去。
第二日一早,秀兒便等在周生樓下,等他穿戴整齊,一起步行朝城內相國寺方向走去。一路上少女蹦蹦跳跳,似乎頗為興奮。見她歡喜,周生原本心中對此次出行所生的一絲埋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兩人方趕到廟會所在。廟會之盛出乎二人想象,離著相國寺還有兩三裏遠,便已經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前來趕廟會的遊人,以及趁機兜售商品的商家小販。在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中,兩人在人群中每走一步都極為困難。
周生見水秀兒左右張望,滿臉興奮之色,唯恐二人失散,四下望望,趁人不注意,偷偷拉住了水秀兒的玉手。原本忙著看路邊稀奇貨物的水秀兒身子一顫,偷偷看了一眼麵上竭力保持常態的周生,微微掙紮了一下,見未能掙脫,也就隨了他,隻是臉上已經升起一片紅暈。
周生忐忑地望了水秀兒一眼,見原本活潑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靜了下來,此時含羞低頭,臉上淡淡紅暈還未褪去。周生心中一蕩,手卻抓得愈發緊了。兩人心意,便似在這一刹那相通了。
這二人沿著路邊的小攤走了半晌,因為心思不在此處,是以一直未能擠進廟裏去燒香拜佛。眼見得已近晌午,周生摸摸自己的腰包,柔聲對水秀兒道:“秀兒,我帶你去吃東西吧。”水秀兒順從地點了點頭,溫柔道:“周生拿主意就是。”
廟會人多,便連飯館生意也比往常繁盛了許多。二人找了半天,方才尋到有座的酒店。周生招呼水秀兒坐下,聽店小二報過菜單後,問少女道:“秀兒,你想吃點兒什麼?”水秀兒隨口點了幾道店小二推薦的招牌菜,又替周生要了一壺酒。周生暗暗計算自己所帶的銀兩,估計夠支付飯錢時,方才鬆了口氣。
菜很快便端上來,兩人都已餓了半天,低頭便狼吞虎咽起來。少女吃得少,不多時便已填飽了肚子,放下筷子隻看周生在那裏吃。周生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便開始細嚼慢咽起來。水秀兒“撲哧”笑了,對周生道:“你大口吃就行。你又不是女孩子家,那麼秀氣幹什麼?”
周生更是尷尬,正想說點兒啥,突見水秀兒麵上一喜,低聲對周生道:“你先吃著,我遇到一個熟人,去跟他打個招呼。”
周生隻見水秀兒奔出門外,拉住一年約四十,身著錦衣的中年男子,也不知說了句什麼,那人麵色一變,一聲不吭地尾隨水秀兒轉身朝一個胡同走去,轉眼不見了人影。周生見那男子穿戴極為富貴,尤其頭上一頂書生帽,竟鑲了一粒貓眼大的寶石,隻怕單那粒寶石的價值,便不在萬金之下。周生不由得暗暗羨慕,尋思道:“想不到秀兒還有這麼富貴的朋友。”原來兩人雖然經常在一起玩耍,但水秀兒從來不提自己家世,周生也一直沒好意思開口詢問。此時見秀兒和那一看便知道非富即貴的男子熟識,周生心中不由得暗暗盤算起來。
吃完後等了一會兒,見水秀兒始終不曾回來,周生忍不住開始著急起來。正要呼喚店小二結賬,見店小二被客人呼來喚去,忙得不可開交,而門口掌櫃的也親自去了廚房端菜。周生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假裝鎮定地走出飯館。看看身後沒人注意,周生腳下突然加速,眨眼跑出了數十丈,然後接連拐了幾個彎,方才停下來,靠在牆上大口喘著氣,心中暗暗慶幸。突然肩膀一沉,右肩被人拍了一下。周生心中一驚,慌忙扭頭看時,竟是水秀兒不知何時趕了上來。
“原來是你啊,嚇了我一跳。”周生鬆了口氣,剛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來。水秀兒奇怪道:“周生,你怎麼跑這麼快?我適才正要去找你,還沒到飯館,便見你從我麵前跑過,喊你也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