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激憤(3 / 3)

孟天驤顯然被幼子的話勾起心中傷感,顫巍巍地走上前來,輕輕為孟繼璿擦去臉上的淚水,感歎道:“不是我心狠,而是沒有辦法啊!璿兒,你不知道,當年你大哥剛成為國公府女婿的時候,我們也想來找你們。可是我們不能啊!你大哥一切都剛剛開始,要是被別人知道他有一個傻子弟弟,知道他娘親曾經險些被賣掉,就再也沒有人會看得起他,他就再也沒有出頭之路了。

“我們苦了這麼多年,現在有機會,又怎麼能夠放棄呢?當時我心裏想,再拖上一段時間,等你哥哥地位穩固了,再接你們過來。可是世事畢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你大哥作戰勇猛,漸漸被人看好,別人也給你三哥介紹了一個身世很好的女子,我們爺三個已經漸漸成為京城中的權貴,就越發顧忌不敢接你們去京城了。

“我們就像是陷入了一個怪圈,越走越深,越走越不身不由己啊!璿兒,爹也難受啊!多少次夜裏,爹都夢見你和你母親,還有你二哥,爹都會傷心得睡不著覺啊!現在好了,璿兒,現在你有神通在身,皇上下旨一定要請你去京城一見。

“憑你的本領,皇上一定會重重獎賞、任用你,咱們一家也可以得以團聚,你說多好?爹欠你們母子的,以後一定會好好償還你們的,你說好嗎?你不要再怪爹與大哥,好不好?”

開始還有些期待,希望自己能被父親說服的孟繼璿越聽越心寒,冷笑著推開父親道:“險些要被你感動了呢,爹。原來你說的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啊!是為了完成你們那個皇上的命令,把我帶到京城裏去嗎?

“償還我們?你怎麼償還?你能償還我們什麼?是金銀財寶還是高官厚祿?你可千萬別跟我說是父子親情。我若是喜歡,能把整個天下全變成黃金,也可以自己做個皇帝來玩玩,但是我不想要。你們施舍的父子親情我也不敢要,我怕被你們以後再拋棄、再傷害。”

孟繼璿沉重地挪到桌前,坐在無暇和尚對麵,問道:“和尚,你說我該怎麼辦?”無暇和尚念了聲佛號,沉聲道:“施主心中既已有答案,又何必再問貧僧?”

孟繼璿哈哈大笑,抹去臉上的淚水,指著桌上的菜道:“爹,大哥,三哥,你們不是好奇我給你們吃的是什麼嗎?我現在告訴你們。”

孟繼璿指著那盤春卷道:“這盤確實是按春卷的做法做的。想來你們已經吃出來了,裏麵還裹著一些肉。我告訴你們,裏麵的肉都是些還沒有長毛的小老鼠、小麻雀之類的。當年家裏再窮,娘卻一直緊著你們先吃好,這些東西想來你們沒有吃過吧?”

孟天驤父子頓覺一陣惡心。孟繼文吃得稍多一些,已經開始有些幹嘔了。無暇和尚歎息一聲,麵色難看地念了聲佛號。

孟繼璿微笑著繼續道:“還有這盤青菜,這裏麵可不是一般的菜,而是山上生長的一種野草,蘊含著一點兒毒性。人吃了以後雖然不會致死,但是會肚漲,接下來好幾天都不覺得餓。”

孟天驤父子雖然有些恐慌,但是畢竟不那麼害怕,而且除了無暇和尚與孟繼璿,別人也沒怎麼動筷,因此臉色也還算好。

孟繼璿指著饅頭片道:“這盤炸饅頭,用的是已經發黴的饅頭,上麵都已經長了一層綠毛了。”

孟天驤扭頭吐了出來。孟繼璿冷笑道:“這就已經受不了了?您還真是養尊處優啊,爹!放心,您吃的饅頭片雖然發過黴,但是都拌過雞蛋,用油細細炸過,所以吃不死人。我告訴你,你剛才吃的饅頭片,就是我和娘、二哥乞討著去舅舅家時在路上吃的。而且,即使是這樣的饅頭片,對我們來說也算是難得的美食了。那時候我有病,娘與二哥連這樣的饅頭都不舍得吃,全留下來給我。哼哼,那時候我們可沒有油用來將饅頭炸成金黃的片,也沒有多餘的雞蛋拌在饅頭片上。

“春卷裏的那些小老鼠、小麻雀,還有小蛇段,都是娘和我妻子燕妮住在廟鄉山靜香庵時吃的。她們那時候沒有糧食啊!人餓了怎麼辦?隻好由燕妮去挖洞捉蛇、逮老鼠,上樹摸鳥,以此為食來生存。三哥,你吐了?嗬嗬,你是不是覺得很惡心?我告訴你,即使這東西,她們也常常吃不上。我妻子燕妮為了讓娘親多吃點兒東西,就經常吃盤裏的這種野草來鼓脹肚子。嗬嗬,她一個女孩子家,為了撫養義母能受這樣的罪,你說是不是要比你們這幾個強?”

“不要說了!”孟繼文大吼道,“老四,我們已經知道娘和你們受了苦。我們知錯了,回頭會去向娘請罪,以後會好好孝順她的,你不要再說了。”

“嘖嘖,”孟繼璿搖頭道,“大哥,你什麼時候都這麼正氣凜然,連說假話都是這樣。不用你們去賠罪,也不用你們去孝順,娘我自會照顧。我隻是想讓你們知道,我們母子這些年過得什麼日子,吃過什麼苦。我為什麼會這麼恨你們!”

說完,指著那盤被孟繼之以為是熊掌的物品,孟繼璿冷笑道:“三哥,這裏麵是熊掌不假,不過那隻熊,卻是我特意叫人找來的一隻,聽說已經病死了半個多月,屍體都爛得差不多了。”

無暇和尚連同孟氏父子一起全都吐了。四人驚懼地望著孟繼璿,擔心他再說出什麼更惡心的東西來。

孟繼璿神經質一般大笑,一臉遺憾道:“你們怎麼都吐了?”指著那盤豆腐,孟繼璿笑道,“這種材料不用我細說了吧?就是一盤豆腐,隻不過是放了許久,都已經生蛆變臭了。”

這次無暇和尚吐得最厲害,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不管他們有沒有聽自己說,孟繼璿指著排骨和肉湯道:“我看大哥吃的骨頭最多。介紹一下,這些骨頭都是那隻死熊的肋骨,是不是比別的地方的肉吃起來有味道?至於這盆湯,是我用熊身上其餘剩下的東西燉的,剛才除了和尚,你們都喝了的,味道也還不錯吧?”

孟天驤勉強直起身來,憤怒地望著孟繼璿道:“你,你這個畜牲,你就不怕我們被染上瘟疫,最後丟了我們性命?”

似乎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孟繼璿仰天大笑,臉上淚流滿麵,一把將桌上所有的盤碟掃到地上,哭喊道:“我給你們吃這些東西,你們覺得惡心,可是當初我們連吃這些東西的機會都沒有!當年舅舅病倒,不能主持家事,舅媽她們都很排斥我們,我們哪怕是喝稀飯的機會都沒有!娘怕我餓死,就從外麵挖草根,從外麵揀人家吃剩、丟棄的骨頭回來煮湯,就這樣我們才支撐了下來。

“娘那麼要強,卻被迫著去揀狗都不吃的東西回來果腹,你們能想象她當時是什麼樣的狀況,什麼樣的心情嗎?她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你們能想象得到她當時的悲哀嗎?

“你們不能,因為我們在苦苦掙紮求活的時候,正好是大哥做了參將,三哥娶親的時候。那時候風光燦爛,春風得意的你們,怎麼能想象我們過的什麼日子?你怕染上瘟疫,你怕死。你怎麼沒有想過我們會不會染上瘟疫?我們會不會死?要不是瘟疫,當年二哥又怎麼會死,怎麼會連個全屍都不能留下?”

孟繼文戰兢道:“老四,你不是說老二已經被薛家給害了嗎?”

孟繼璿顫聲道:“他是被薛家人給害了,被打斷了四肢,弄瞎了眼睛,本來還有一條命。可是你們知道嗎?我們在從田家莊往這裏遷徙的時候,路上處處都是饑民,拿著錢也買不到糧食。我們那麼一大隊人,逃跑的時候又走得倉促,根本就沒帶多少食物,結果走了沒幾天就開始缺糧,到了後來大表哥因為傳染了瘟疫得不到救治死去。

“他死後沒有兩天,二哥也跟著被傳染而身亡。那一路上,我們走了一個半月,隊伍裏死了整整23個人,全是病死、餓死的。當年二哥病死,舅媽怕再有人傳染上瘟疫,不許我們去掩埋二哥,隻叫人把二哥的屍體扔到一個坑裏了事。那天夜裏娘帶著我去找二哥,卻發現他的屍首已經被一群野狗給糟蹋了,二哥他最後連個全屍都沒留下!”

孟繼璿痛苦癱坐在凳子上道:“這麼多年,我一直不能忘記當年的情景,不能忘記娘當初抱著二哥的屍體痛哭的樣子。爹,大哥,你們告訴我,在我和娘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你們在哪裏?爹,大哥,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對你們嗎?因為我恨你們,恨你們沒有在二哥死之前趕來救救他,哪怕隻是給他一個留全屍的機會,我也會感激你們的。可是你們沒有啊!”

孟天驤父子皆都垂頭不語。看著微微有些顫抖的孟繼璿,無暇歎息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善哉,善哉。”

孟繼璿嘶吼道:“我用不著你可憐我。”站起身來,指著自己父兄,孟繼璿冷冷道,“我給你們三天時間,從哪裏來你們給我回哪裏去。再也不要在我麵前出現,不然,我殺光你們所有手下,毀去你們所有功名利祿。”說完,苦笑一下,搖搖晃晃地便往外走。

眾人眼神複雜地看著他,卻無一人敢上前攔阻。走到大帳門口時,孟繼璿停下身來,轉頭望著父親與兩個兄長,嘴角露出一絲嘲諷道:“你們吃的東西,都是最普通的肉食,沒有一點兒不幹淨的東西在裏麵。不過,從現在我走出大帳起,我與你們就斷絕一切關係,從此以後莫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也不要來騷擾我娘親。你們去過你們的權貴生活,我和娘親去過我們的隱居日子。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

很堅決地走出大營,然後無力地靠在一棵大樹上,怔怔望著軍營方向,等了良久猶不見一絲動靜的孟繼璿失望道:“難道你們,就連一個出來挽留的都沒有嗎?你們真的就這麼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