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父親如此說,孟繼璿擦去臉上淚水,不屑地冷哼一聲,轉頭不再看他。無暇和尚似笑非笑道:“錯不了,貧僧打聽得一清二楚。而且,我聽周圍鄉人們說,從來沒有人說過田桂蘭已經去世的話。”
孟天驤大感尷尬。他當年在京城托人向當朝太師的妹妹提親的時候,曾再三保證自己的發妻已經去世,這事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現在被和尚給說破,擔心日後傳到京城影響自己前途,心中登時惶恐不已。孟天驤與孟繼之交流了個眼色,心中已起了殺機。
無暇和尚似無所覺,若無其事地坐下道:“如此虔心敬佛之人不得不敬。貧僧已經命人飛馬入京,請萬歲頒旨封賞這位女菩薩,想來明日此時萬歲就能接到貧僧的信函了。”
孟天驤吃了一驚,知道再想掩蓋已經來不及,正欲找話掩飾,孟繼璿已經起身問道:“和尚,我娘親現在何處?可平安否?”
無暇和尚微笑道:“令堂無礙,隻是過於疲憊而已。我來的時候,她已經被一位姑娘找人抬回了家,聽說那位姑娘乃是施主的妻子?”
孟繼璿點點頭,放心道:“既然和燕妮在一起,想來應該沒事。多謝和尚相告。”無暇和尚正色道:“施主,令堂這段時間來鋪路、搭橋,修建學堂,做了無數善事。施主為何不與令堂一般,放下心中仇恨,多做善事造福鄉裏?來日也好早登仙班?”
孟繼璿搖頭歎息道:“我娘親以後可能會成佛,我卻有可能成魔。娘親已經把一切都看透,我心裏卻有太多的仇恨放不下。仙班?我早已經入了仙籍,又何必在乎這麼一個仙位?”
和尚一驚,起身畢恭畢敬朝孟繼璿施禮道:“貧僧肉眼不識仙師,多有失禮處,還請仙師見諒。”
孟繼璿搖頭不語。無暇和尚瞥了一眼孟氏父子,暗暗歎息一聲,繼續勸解孟繼璿道:“施主身為仙師,可信有天劫一說?”
孟繼璿穩定住情緒,冷笑道:“天劫又如何?我有大神通,什麼天劫擋不過?”和尚笑問道:“仙師當然不怕,但若是因為殺戮過多,進而連累到你的至親至愛人時,仙師又當如何?”
孟繼璿臉色一變,冷哼不語。
和尚見好就收,笑著低首念了聲佛,便不再言語。眾人見話不投機,況且孟繼璿與和尚說的他們也不怎麼了解,便都不再說話,各自悶頭吃飯。孟繼璿隻是冷眼看著,偶爾夾起兩片青菜放入口中。
孟繼之見孟繼璿多數時間都盯著自己看,心中有些恐慌,夾起一樣菜,笑著問孟繼璿道:“四弟,快吃完飯了,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這是個熊掌嗎?”
孟繼璿看著那盤菜,笑著道:“三哥還記不記得?當年爹要將娘親賣給鎮上的劉員外,我想帶著娘逃走,便偷了崔掌櫃的銀兩作為盤纏的事?”孟繼之不知孟繼璿為何要說起此事,點頭道:“記得。我記得當初母親為了教育你,要你以後不再偷東西,還砍了自己手腕一刀。”
無暇和尚放下筷子念了聲佛號,低頭道:“令堂果然高德。”
孟繼璿冷笑道:“高德?高德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娘親當年拿我犯的錯誤來懲罰自己,砍自己那一刀雖然最後手腕沒斷,但卻傷了筋脈落下終生殘疾,從此以後再也拿不得重物,做不得重活。”說著,孟繼璿盯視著孟天驤道:“爹,我再喊你一聲爹,您當年有沒有想過,娘把自己手腕砍傷,從此再也沒有勞動能力,你又拋下我們不管,我們母子該怎麼活下去?”孟天驤低頭不敢看孟繼璿。
孟繼文勸解道:“四弟,當年爹爹也是為了求取功名,一時心切,這才拋妻離子,可是他後來已經後悔了。而且,當初我們也曾商量過,一旦有了前途,就趕緊回來找你們。後來老三也曾派人來找過你們啊!可是回報的人說你們已經去世了,我們這才停止了尋找。”
孟繼之急忙點頭道:“是啊四弟。等我們都安頓好後,真的派人來找過你們,可是鄉親們說你們已經遭難,都已經去世了。”
“你胡說。”孟繼璿再也忍耐不住,大吼著將手裏筷子朝著孟繼之摔去,“你們什麼時候來找的我們?你們是在兩年前,是在爹要娶太師妹妹的時候來找的我們,是想看看我和娘親都死絕了沒有?而且那些來找我們的人,根本就是擔負著來殺我們滅口的任務。客棧那次大火,明明就是你派出的那些人與舅媽他們串通好做的,你敢說不是?”
孟繼之臉麵登時變得煞白。
孟繼文跳起來一把拽住孟繼璿,怒吼道:“你放肆。老四,我憐你這麼多年過得不容易,所以容忍你在這裏放肆。但是你別忘了,繼之他是你三哥,同樣也是娘的兒子,他怎麼會害娘?”
孟繼璿一把推開長兄,拉過孟繼之推到他麵前,冷冷道:“你若不信,便自己問他,他當年派來的人究竟做過什麼?”
孟繼文遲疑了一下,抽出腰中寶劍插入飯桌,盯著孟繼之冷冷道:“老三,你給我一句實話,老四說的是真是假?”
孟繼之不敢回答,驚恐地躲到孟天驤身後。孟天驤站起來對長子強笑道:“文兒,事情已經過去這麼多年,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況且你三弟怎麼會做這種事?現在咱們還是跟你四弟好好談談,要他答應隨咱們入京麵聖的好。”
孟繼文悲歎一聲,揮劍朝自己左肩刺了一劍,指著孟繼之道:“我查實不明,險被你害了母親性命,這一劍是我給自己的懲罰。你的性命暫且給我留下,等見了母親,我自會在她麵前取你人頭賠罪。”
孟繼文一咬牙將劍從體內拔除,疼痛使他吸了口冷氣,轉過身去苦笑著對孟繼璿道:“四弟,大哥一時不覺,竟然不知道你三哥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唉!剛才大哥誤會你了。”
孟繼璿冷冷地看著孟繼文,良久方才發出一陣大笑,笑得撕心裂肺,笑得淚流滿麵。
孟繼文驚恐地退後一步,小心探問道:“四弟,你怎麼了?”
孟繼璿終於停下不再笑,拍掌譏笑道:“好,好。大哥果然是大哥,連演戲都演得這麼逼真。京城裏有段佳話,說當年國公府的大小姐被山寨擄走,大哥見義勇為將人給救出,與大小姐‘一見鍾情’,兩人就在被你殺盡劫匪的山寨上定了終生。而你,這個落魄的武夫,也因為攀上了國公府這棵大樹,從此開始平步青雲,是不是?
“嗬嗬,大哥,果然是好手段啊!別人不知道,但是你自己應該明白,那山寨上的劫匪,都是你的同夥吧?而那次綁架,也是你出的主意,最後故意扮作英雄救美的吧?真是可惜了那些開始把你當成兄弟,最後卻被你出賣的劫匪們。
“既然做過了,就別以為能瞞住所有人,我的好大哥,其實你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你說三哥的作為你不知道,你以為我會相信?三哥派來的人,明明都是你軍中的高手,經你允許派來的,你會不知?那幾個殺手回去後稟明任務完成,也是被你親手殺死毀屍滅跡的,你會不知道?還是你已經忘記了?”
孟繼文出了一身冷汗,望著孟繼璿猶如望著魔鬼一般驚恐道:“你,你怎麼知道的?”
孟繼璿痛苦道:“我前不久去過京城,你領軍前腳出了京城門,我後腳就去了你家裏。我原本想去你府上看看,然後順手送給你一些終生享用不盡的財富,這樣也算全了咱們的兄弟之情,我也好安心地帶著娘親歸隱山林。哪知道在你家後花園,一進去我就感覺到一股陰氣。
“我最擅長驅神役鬼,豈能感覺不出來裏麵是有惡鬼盤踞?有惡鬼在家裏盤踞,隻怕多則三五年,少則一年半載,家裏便會遭逢大變,迭遭不幸。我原以為是你的冤家對頭故意來害你,還想幫你除去禍端。哪知道我剛把那幾個鬼魂召出來,他們就已經跪下乞求我幫他們報仇。哼哼,想不到啊大哥,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殺了這麼多人。我算過,親手死在你手裏的,就有23個。”
孟繼文失神地癱坐在地上,孟繼璿一指孟繼之,後者嚇得渾身一抖。孟繼璿冷笑著“敬佩”道:“還有你,我的好三哥。原本以為你一個讀書人,怎麼也不會傷害太多人,沒想到你的殘忍手段比大哥猶有過之。我在你家的地窖中,竟然發現了不下四十人的屍骸。這些人生前無不是被你以殘酷手段折磨致死,死後魂魄還被你用紙符鎮壓在地窖裏,永世不得超生。其中最倒黴的一個要算是那個被你最後剜去雙眼,砍斷雙手雙腳的書生了吧?聽說你害他的原因,是因為在一次讀書人聚會上他出的對子難住了你,讓你丟了臉,所以才這樣?果然夠狠啊,我的三哥。”
孟繼文與孟繼之兩人渾身顫抖。無暇和尚低眉聳頭地隻知念佛號,誰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孟天驤突然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兩個兒子身前,擋住孟繼璿注視他們的眼神,冷冷道:“你今天來是想羞辱我們,還是想要殺了我們?”
孟繼璿後退一步,抽泣道:“要是想殺你們,我早就動手了,又豈會等到現在?你們畢竟都是我的親人。爹,你告訴我,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對外人凶殘我不管。你們殺人放火也好,為了求得出路不擇手段也好,欺男霸女橫行霸道也好,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
“就算有誰想要報複你們,我也可以替你們擋下來。可是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母子?為什麼你們發達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來找過我們?為什麼還要想著害死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