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後悔卻已經來不及了。手裏不斷拋出金甲兵,嘴角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刻意開始往府外麵挪動的孟繼璿回頭深深凝望了一眼猶在奮筆疾書的母親,已經起身一臉擔憂,深情望著自己的妻子,在心底默默道:“娘親,娘子,等我把天劫引出去,你們就安全了。”
崔燕妮似已看穿丈夫心中的想法,麵帶微笑,平靜地朝田桂蘭磕了三個頭,起身一瘸一拐地跟著孟繼璿朝外走去。田桂蘭望著兒子、兒媳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登時大急。然而她此時還有最後一張未曾寫完。最為奇怪的是,即使雙手咬的再怎麼狠,將肉連帶骨頭一同咬下來,也無一絲血跡流出。
匍匐到觀音娘娘像前,田桂蘭不停叩首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求求您,求求您顯靈救救我兒子吧!我這個孩子雖然造下許多殺孽,但是他本性善良,侍母至孝,萬萬死不得啊!”跪拜不已的田桂蘭聽著外麵不聽傳來的隆隆雷聲,忍不住失聲痛哭,將手朝桌上摔去,恨道:“你為什麼不出血?”
無意中見到觀音娘娘的塑像,見她嘴角始終流露著一抹慈悲的笑意,田桂蘭突地一震,望著最後那頁未抄完的血書,心中一閃,似乎突地明白了什麼。一閉眼,嘴角露出一抹與菩薩相似的笑意,牙齒使勁,已將舌尖咬下一截來。已不能再說話的田桂蘭雙掌合十恭敬朝菩薩行了一禮,伏下身去繼續書寫那未完的一頁。望著重新出現的字跡,田桂蘭心中登時大喜,默默念道:“璿兒,等著娘來救你。”
三十八道落雷。衝出孟府時,孟繼璿已經撐過三十八道天雷,身旁的金甲神兵也隻剩下兩個。
孟繼文看了一眼父親與三弟,“哈哈”一笑,上前來仔細端量了一番孟繼璿,拍拍他肩膀,朗聲笑道:“四弟,我直到今日才仔細打量你。咱們兩個長得還真是相似。大哥今生對不起你,這次便和你一起死。下輩子我還做大哥,到時候我再來疼你。”
竟然在臨死前聽到這一番話,又重新找回了一個兄弟,孟繼璿不由得覺得有些滑稽,卻又甚是感動,一腳將孟繼文踹倒在地,孟繼璿大笑道:“和我一起死容易,卻又哪能輕易便宜你?給我好好照顧娘,不然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說完,又將一個金人扔出擋住一道天雷,孟繼璿仰天大笑,急速後退幾步,站至孟府大門前,回身溫柔道:“娘子,我先去一步了。”
崔燕妮撲上來,緊緊摟住孟繼璿,任他再三掙紮也不肯鬆開一絲一毫。崔燕妮微笑道:“我已經算是多活了,和你一起,不是更好嗎?”
孟繼璿將最後一個金人朝空中扔出,摟著自己妻子,擦去眼角淚水道:“和我一起死了,就是魂飛魄散,再也沒有轉世重生的機會了,你不後悔?”
崔燕妮笑道:“那豈不是說我們就會一直呆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孟繼璿仰首大笑,緊緊抱住崔燕妮,閉目等著下一道天雷落下。
“四弟。”望著一道天雷朝著閉目等死的四弟落去,孟繼文發出一聲淒號,緊緊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卻沒有任何聲響發出。那威力巨大的天雷,竟然在砸到孟繼璿的一刹那消失了。孟繼璿的頭頂上,突地出現一本閃著金光的佛經。佛經散發出道道金光,形成一個圓罩,將孟繼璿夫婦緊緊包在裏麵。
盡管已是做好了同死的準備,在那道天雷落下的刹那,禁不住威壓的崔燕妮還是昏迷了過去。孟繼璿也隻當自己已經不可能幸免,直到第二道天雷響起,猶還有知覺的孟繼璿方才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夫婦竟然無事。“娘。”驚訝過後,孟繼璿回過身去,望著一臉慶幸、欣慰表情的母親。此時田桂蘭滿嘴是血,眼神渙散,顯然已到了生命盡頭了。
“娘!”孟繼璿慌忙將妻子放到一旁,跪倒下去匍匐上前,緊緊抱住搖搖欲墜的母親,無聲哽咽。田桂蘭拍拍兒子的頭,拉起孟繼璿的一隻手,在上麵輕輕寫畫著。血跡斑斑的手,雖然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孟繼璿卻已經感覺到,母親在告訴自己:“好好活著,善待自己。”
“娘,我帶你走,我們去找師父,他一定能夠救你。”孟繼璿哭喊道。田桂蘭慈祥地望著自己的兒子,搖了搖頭。在她看來,能夠救自己的兒子,自己已經心滿意足了。
經書形成的金罩此時卻破了。天劫共有四十九道天雷,孟繼璿的金甲兵擋了四十道。這本佛經又擋了八道,最後禁不住天劫的威力,在最後一道即將來臨之時,竟然破碎,消失了。
田桂蘭登時呆住。孟繼璿朝著大哥急吼道:“還看什麼?還不帶著娘走。”
孟繼文急忙過來攙扶,卻被田桂蘭一把推開,指指遠處示意長子趕緊走,田桂蘭卻堅決地按住幼子的肩膀,拍拍孟繼璿的頭示意他不要亂動,緊緊站到他身前,仰臉望著天空。
即便是死,兒子,也先讓娘為你抵擋一下吧!
似乎雲際中有人歎息一聲,第四十九道天雷到最後也沒有落下來,滿天的烏雲皆都逐漸散去了。
“好一個慈母佛心。”一個柔和的聲音突然從天際響起。無數的鮮花自天而落,散發著奇異的芬芳,伴隨著似乎響徹整個天地的焚音,一僧人自天空緩緩落下,麵帶慈悲地走到田桂蘭麵前,單掌念佛,讚歎道:“連執法天神都不忍落雷,女施主一片慈心竟然感動天地!”
赫然是圓凡神僧。隻是他此時身著錦衣袈裟,麵帶慈悲笑容,身泛金光,身體上下散發著無盡佛威,一側更懸有一蓮花座台,顯是已經完成懲罰,重歸佛位了。
孟繼璿“撲通”跪倒在地,叩首乞求道:“求神僧救我娘親性命。”
圓凡笑道:“我此來,便是接你母親回去。”
緩步上前,手捏蓮花,屈指朝田桂蘭額頭輕彈三下,圓凡神僧笑道:“日光菩薩,碾轉凡塵已足三世,情、恨、癡、戀、怨、貪、嗔、哀,諸苦俱已經曆,此時不歸,更待何時?”
恍如大夢初醒一般,田桂蘭麵帶笑容,身上竟然泛出淡淡瑩光,身上原本的血跡、汙痕俱去,斷舌複生,傷口盡複,相貌也已變化,恍如年輕了三十年一般,合十朝圓凡施禮道:“有勞師兄接引。”
見孟繼璿在一旁目瞪口呆,圓凡微笑道:“你母本是西天日光菩薩,當年我激她打賭,害了世間無數生靈。我被罰閉關苦禪三百年,她卻要輪回六道,轉生凡塵三世,直至參悟人間諸般苦,曆盡諸劫方可還歸菩薩位。至今日三世已盡,佛祖特命吾順便前來接引。先前我對你多有隱瞞,還請小友見諒。”
孟繼璿連稱不敢,見田桂蘭移步朝那蓮花座走去,急忙呼喊道:“娘親。”
田桂蘭,也就是日光菩薩回首微微一笑,繼續邁步前行。她此時離那蓮花座隻有三步遠,邁出第一步時,身側忽地出現一年輕男子,竟是已經死去多年的孟繼武。邁出第二步,原本已經昏迷的崔燕妮突然出現在她右側,原本殘疾的那隻腳竟也恢複了健康。
舉足,第三步欲邁而未邁,日光菩薩回首朝孟繼文、孟繼璿等人輕聲道:“來否?”
孟繼文一直都呆在一旁,被眼前的連環奇景震驚,聞聲呆呆不敢言語。孟繼璿早已揚聲道:“來。”
圓凡與日光菩薩相視一笑,齊齊念道:“阿彌陀佛”。伴著佛號,一片金光過後,圓凡、日光菩薩、孟繼璿、崔燕妮、孟繼武皆都不見了。
孟繼文這才知道,適才母親問“來否”,乃是欲度他成佛,隻是此時悔之已晚矣。
回首望了一眼身後跪倒在地的眾人,裏麵也有父親與三弟。多年來經曆的一切恍如雲煙般在眼前不斷閃現,孟繼文歎息一聲,突地覺得一切索然無趣。搖搖頭,脫去將軍袍,披散著頭發,大笑著轉身朝廟鄉山方向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