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白費勁了,紫皮小妞。”
正在凝神施法的諾莉兒.鷹羽被這聲突然從身後傳來的話語嚇了一跳,口中的禱詞為之一頓,架好的手勢也變了型。
於是,那株在回春術支撐下勉強紮根於爛泥中的甘露草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了。
德魯伊懊惱地重重歎了口氣,隨即橫眉豎眼地瞪著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個巨魔。
“你的禮儀和你的通用語發音一樣地糟糕。”她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對方卻隻是無所謂地聳聳肩,咧開長著一口發黃尖牙的嘴巴回了一個充滿嘲諷意味的笑容。
“你說的對,小妞,但就算把它們合起來,大約也沒有你的植物知識糟糕。”
諾莉兒紫羅蘭色的麵孔在一瞬間因氣憤變得通紅,對任何獲得塞納裏奧議會成員資格的德魯伊來說,這句話就像丟在紳士麵前的手套。
但暗夜精靈控製住了自己。
她並不特別親近聯盟,但除了和部分牛頭人關係較好外,與部落也沒什麼情分——尤其是和巨魔。
更何況,她正處於死亡泥潭中最靠近沼澤鼠崗哨的邊緣地帶。
“你在侮辱我,巨魔,但如果你隻是打算靠挑釁來宣示地盤主權,我不介意換一個地方。”諾莉兒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隨即把手裏餘下的種子放回了腰間的草藥包。
“換一個地方幹啥?”巨魔眯起了渾濁的眼睛,慘綠色的瞳孔不懷好意地直視著精靈。
“拯救這個快死去的湖泊。”諾莉兒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個答案,抬腳就要往泥潭深處走去。
卻被身後傳來的話語止住了腳步。
“紫皮小妞,你隻是在換一個地方繼續幹傻事。”
“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諾莉兒猛地轉過頭來,她感到自己的耐性快要到達極限了。“我正嚐試把甘露草移種到這片泥潭中,它們可以吸收空氣中的水分並滋潤自己身處的大地,隻要足夠的時間,它們可以把這裏變成一片可供其他動植物生存的沃土,甚至重新成為一片湖泊——”
“那不可能辦得到。”巨魔用沙啞而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她。
“為什麼?”心中的怒火令諾莉兒的麵孔與言語都覆上了寒霜。
巨魔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用遍布深藍色符咒圖案的右手拾起了那株枯萎的甘露草,用三隻手指把它包裹起來,輕柔而仔細地捏碎,然後深吸一口氣,往打開的掌心一吹,這顆不幸夭折的植物便乘著一股來自破碎虛空的清風逝去了。
“它不屬於這裏,”巨魔的把望向天際的視線重新放回精靈身上,“它的軀體不屬於這裏,它的靈魂也不屬於這裏,而你卻要讓它根植於這片土地上,你真的懂得自己在幹什麼嗎,小妞?”
“我不得不這麼幹,”諾莉兒毫不客氣地瞪著對方,銀眼中散發著的光芒仿佛要洞穿巨魔的瞳孔,“除非能找到有類似功能的本地植物,不然我再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來拯救這個地方。”
“拯救!拯救。拯救?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小妞,這裏很好,為什麼需要拯救?”
暗夜精靈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巨魔那布滿皺紋與色斑的麵孔。
“很好?你是故意裝瘋賣傻,還是真的老糊塗了?難道你沒有看到那些橫屍在汙泥中的孢子魚?難道你沒有聽到那些三頭蛇因皮膚幹燥開裂而發出的哀號?納加們殺死了這個湖泊,把它變成了一片泥潭,你卻告訴我它現在很好!”
對於諾莉兒憤怒的指責,巨魔卻隻是淡然地搖搖頭。
“這個湖泊,這個地方,它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死去。它隻是被改變了。這是它命運中的一部分,和河流改道、大地崩裂沒什麼不同。”
“我明白大自然有它的命運,巨魔,我的衣服與披風,”她指了指自己身穿的鷹羽裹胸與獸皮短褲,還有背上的樹藤披風,“正是這種命運下的產物。但發生在這個湖身上的事情,是不自然的!”
“告訴我,那東西有靈魂嗎?”
巨魔順著精靈高舉的手指,望向泥潭的邊緣。
盡管湖水已幹竭,那台形狀奇特的抽水泵依舊佇立在岸邊,無數條如昆蟲觸須般的管道還不時地向飄浮著孢子的天空噴發著蒸汽。
“沒有,還沒有。”巨魔搖搖頭。
諾莉兒抄起手,換上了一副滿意的表情。
“但我知道納加有靈魂,”巨魔不緊不慢地補充道,“而且和你們的靈魂很像。”
“那又怎麼樣?”精靈維持著姿勢不變,臉色卻黑得嚇人。
巨魔神秘地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走過德魯伊身邊,緩緩地往泥潭深處走去。
雖然仍在氣頭上,諾莉兒還是放緩臉色,麵露疑惑地轉過頭問:“你打算去哪,巨魔,現在這個被吸幹的湖裏隻剩暴躁的三頭蛇和餓得兩眼發青的真菌巨人,沒有任何清潔的淡水和能吃的食物,在裏麵走得太遠對任何生物來說都相當危險。”
“噢,我是聽錯了嘛,什麼時候暗夜精靈也開始關心起巨魔的死活來了。”巨魔頭也不回地調侃道。
“我是塞納裏奧議會的一員,我關心任何自然生物的死活。”諾莉兒下意識地擦了擦別起披風的會徽,“無論是一頭猛虎,還是一個滿口胡言亂語的老巨魔。”
巨魔突然轉過身,死死地盯著精靈。
“如果我和那頭老虎打起來了,你會怎麼辦?”
“想方法控製你,例如用樹藤纏起來,或者往腦門敲一棍,然後安撫那頭可憐的大貓。”諾莉兒毫不猶豫地答道。
“這可不公道,小妞。”巨魔皺著眉指了指自己兩根雕滿了圖騰的獠牙,“搞不好它的牙齒比我還要硬,還有四隻鋒利的爪子,比我厲害多了。”
“你是說自己已經老得連一頭老虎也對付不了了?”精靈挑釁地盯著對方發灰的亂發。
巨魔炫耀似地晃了晃手中的法杖:“要是沒有我這第三條腿,那還真是有點懸。”
諾莉兒厭惡地觀察著那把用一隻連著手掌的前臂骨、一條脊椎與一根小腿骨所結合製作成的武器——隻有三個指頭的手掌骨架上散發著不詳的黑芒。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改掉吃別的智慧生物——甚至是自己同類的習慣了。”
“暗矛氏族確實放棄這麼幹了,在其他部落成員的強烈要求下。我可以理解,就像是那些跟你我都關係良好的、牙齒長在腦門兩邊的大塊頭們永遠也不喜歡人類看待他們眼光一樣,沒人能夠忍受那種被當作食物看待的視線。但是,我們唯一沒有妥協的習俗,是吃自己。”
精靈看上去快要吐出來了。
她忍住惡心仔細地打量了巨魔一回,驚訝地發現對方除了一條檔布外,幾乎全身都是骨製品:大紅鼻子上穿著三根骨釘,右耳上掛著足足十個用某種動物的小牙齒所製成的耳環,脖子上圍著骨雕項鏈,背上綁著四根腿骨鏤雕成的圖騰,腰間則掛著一圈用掏空的骨頭所改造成的藥瓶,甚至在一雙大腳丫上也覆有兩片骨甲。
“無論是杜隆坦還是貧瘠之地都是資源緊缺的地方,我們學會了就地取材。而說到材料,還有什麼材料能比自己身上取下來的更好呢?哈哈哈哈。”
“但這些掛在你耳朵上的小獠牙可不像是你身上取下來的東西,他們太小也太新。”諾莉兒用食指譴責般地指著對方青色的尖耳。
巨魔大笑起來。
“你那雙螢火蟲似的眼睛倒是很敏銳,但你也正好提醒了我自己的職責所在,所以我決定還是不要和你糾纏,盡快上路為妙。”話音剛落,巨魔轉身就走,將一臉不解的精靈留在了身後。
當群星在扭曲虛空中露出自己朦朧的身影時,巨魔再次轉過頭來。
他身後是一片在黑暗的粉飾下依舊麵目猙獰的爛泥地。上麵還殘留著他那隻有兩個腳趾的大腳印,而在他足跡的後方,還有一串斷斷續續的淺爪印亦步亦趨地跟隨著。
“你的潛行技術簡直和初出茅廬的小崽子獵人一樣地糟。”巨魔對那行爪印的終點說道。
“但或許比你想象中要好。”精靈的聲音卻出現在他身後。
巨魔隻是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然後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在夜裏和一頭紫色小貓抓迷藏,我就算在年輕時也沒這個興致。”
精靈臉帶得色地現出了身影——在巨魔的左方。
巨魔微微一滑渾濁的眼珠,麵無表情地瞪著她。
“你欠我幾個答案,巨魔。”諾莉兒清了清嗓子後說,同時毫不示弱地回瞪著對方。
幾分鍾沉默的對抗後,巨魔輕笑一聲,移開了視線。
“諾莉兒.鷹羽,塞納裏奧議會德魯伊。”精靈在巨魔身旁盤腿坐下,“巨魔,你的名字?”
“金祖.暗矛。巫醫。”
“好的回答,好的開始。”諾莉兒滿意地點點頭,“第一個問題,你來這裏幹什麼,金祖?”
“遊山玩水,老人家的愛好,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自尋死路也是老人家的愛好?”
“噢,或許你說的對。”巨魔誇張地聳聳肩,“奧薩,我曾經最棒的狩獵夥伴,一頭聰明得要命的迅猛龍,在發現自己老得實在無法與我一同狩獵後,就一頭衝進了滿是老虎地盤的叢林深處,隔天晚上,他的靈魂——他那矯健敏捷一如年輕時的靈魂奔回我身邊,與我依依惜別,然後縱身跳進了靈魂大河中,濺起的水花有老酋長去世時一半那麼高。”
諾莉兒冷靜地搖搖頭。
“動物們會殺死自己,那是因為他們清晰地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但一個擁有足夠智能的生物,卻可以用任何理由去殺死自己,就正如他們可以用任何理由去殺死別人。”
巨魔欣賞地咪起了眼睛,“你終於說了句能讓我點點頭的話,小妞。所以我決定給你第一個答案:我來這裏為暗矛氏族找一片新的居所。我們的氏族在加入部落後正變得越來越龐大——或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龐大。更多更強壯的戰士,更多更繁茂的家庭,更多的小崽子,需要更多的地方去讓他們奔跑,讓他們成長。”
精靈卻繼續冷靜地搖搖頭。
“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巨魔。這片泥潭不像是能讓任何生物安居樂業的地方。”
“你說的對,小妞。”金祖嚴肅地看了諾莉兒一眼,“那我問你,難道杜隆坦像是能安居樂業的地方?貧瘠之地看上去又是什麼神仙樂土嗎?或許我還該向你介紹一下荒蕪之地與卡加斯營地?你或許會對我說,那些地方終究比這裏要好,但又能好多少?我們早已習慣居住在任何聯盟看不上的地盤了。”
“我不是沒有了解過你們的困境,巨魔。但你們不是已經有薩布拉金了嗎?”
“薩布拉金很好,但卻不夠大,尤其在你們的議會拒絕了我們徹底驅逐那些入侵沼澤的食人魔的提議,還硬把他們安置在我們營地北方後。我們不能占中立的孢子人地盤,南邊則是重新分給了真菌巨人。現在,那片地方的發展方向隻有東方滿是龍蝦人與納加的湖泊和那些章魚人的古跡。每一寸新地盤的代價實在太高了。”
精靈舉起手,擺出一個接受的手勢。
“夠了,我完全理解。那麼,下一個問題:你的那些耳環是怎麼回事?”
巨魔再次大笑起來。
“還能是怎麼回事,你們的小崽子們都不會換牙麼?我把他們第一批獠牙中的一顆做成飾品掛在身上,就代表著我對他們負起了如同父親般的責任——盡管他們的爹都尚在世,這個世道太過艱險,一個小崽子需要兩個父親才能夠勉強過活。在我們的語言裏,像我這樣的人被叫做‘契爺’,而在通用語裏,最類似的詞彙是‘教父’,盡管我半點也不信什麼聖光。”
“‘謝謝’你‘詳盡’的解答。”諾莉兒沒好氣地瞪了巨魔一眼,“也就是說,一個老巨魔巫醫為了他氏族裏的小崽子們能有一個足夠大的新家,親身來到一個危險的泥潭中探索。聽上去還算合理。”
話音剛落,精靈就皺起了眉頭,“隻有一個最不自然的地方:如果一個氏族打算開拓一片新的領地,他們又怎麼會隻派一個成員前來偵查?”
“你看來很肯定沒有其他族人與我同行?”巨魔扯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我在夜裏看得比白天還遠,甚至在這個地方還能隱約看到沼澤鼠崗哨的燈火,但在我的視野範圍內,隻有一個巨魔存在,那就是你。”
“好吧,基本上你贏了,小貓咪。”金祖掃興地一揮手,但隨即又神秘地把手背在身後,“不過我身上的確還帶著另一個巨魔。”
“你又在胡言亂語了,巨魔。”諾莉兒不屑地撇撇嘴,“好吧,你用妖術把他變成跳蚤塞到頭發裏了?”
“我的師傅,他以前倒是對我這麼幹過,為了把我帶去當時的祖爾格拉布見識見識。但他現在已經死了,不過在去世之前,他留下了自己的一小部分靈魂給我這個關門弟子。為了紀念他,我時刻都把這個帶在身上。”巨魔抽出藏在身後的手掌,伸到精靈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