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你還不對了?”
“並無不對,不過……”
她正欲開口,隻聽得一陣鑼鼓之聲,華蓋寶車,原是皇帝攜著東西二宮來到了上首主位。屠、顧二人去上首甚遠,人群如同波浪一般齊聲跪下,口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堂狹長的眼睛俾睨眾生,神色莫辨。
“眾卿家平身。”
秀兒起身之後,見陳堂身側有一狐裘寶頂的魁梧男子,腰間寶石腰帶熠熠生輝,絡腮美髯,而這男子再側,則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婦人,同是胡人打扮,卻難掩一張地地道道的漢人臉。這少婦生的明豔,一雙眼睛狹長嫵媚,與陳堂有六七分相似,而這十六公主的眼睛,卻從未瞧過她夫君白翼成一眼,至始至終,瞧著那座下之人,公子嬴楚。
秀兒覺得這早宴很有意思,更鼓之後,賓客落座。
胡姬歌舞,漢人刀舞,幽篁清笛,數不勝數。
因著已然開宴,屠真奈何不得,便不再滋事,去尋他屠家外戚了。
嬴楚一雙手,叩擊著膝蓋關節處,啪嗒,啪嗒……
敏之抿了一口宴上美酒,便放下夜光杯來。
“怎麼?這酒入不得尊口?”嬴楚輕笑道。
敏之並未答話,見他兄長與嬴楚相交甚歡,心中惴惴。
早宴之後,便是午宴,午宴之後,便是六藝雅敘祭天之禮,酒過三巡,大多數人都沉浸在一片歡鬧聲中,仿佛眼前盛世太平,都是真真的。
屠後手塗丹蔻,眉心微蹙,一直覷著遠處不動,便是使人近前跪拜,她也隻是僵硬笑笑。
秀兒不記得人群是如何震蕩起來的,那些驚恐之聲,從上首漸漸傳了過來,屠真與她幾乎同時聽見,秀兒正欲上去瞧瞧,卻讓羅鯤伸手攔下。
斟酒的侍婢原欲為皇帝添酒,走近一瞧,隻見他早已麵色發紫,七竅流血,而手中杯盞放在膝蓋關節支出,葡萄漿液浸染了明黃龍袍,如同口鼻不斷汨汨流下的鮮血,呈現著一種絕對漆黑的顏色。
“聖上……聖上……殯天了……”
更鼓戛然而止,朝官駭然不已。
屠後快步上前,踢翻那斟酒侍婢,卻見陳堂麵目祥和,隻不過,是一種死人的祥和而已。
午門截斷,聖上在早宴之時為人毒殺,王城之中,人人皆難逃嫌疑。隻是事出突然,聖上並未改變立嗣遺詔,長子陳房當擇日登基稱帝,以撫民心,振朝綱。
羅鯤心道,“陳四世而亡,果不其然。”
龍允乃是三朝遺老,當即主事。他正監理農事,便將手下三位弘農摘了出來,幫他協理。
朝官、賓客被暫時安置在宮殿兩旁,等候搜查。
秀兒小心站在羅鯤身側,聽候龍大人教誨,遠遠瞧見方才斟酒的侍婢已然讓亂棍打死,龍允看向她視線所及之處,心中苦澀,“聖上方才……屠家卻連一個活口都不曾留下。”
事出突然,屠後本以為此時當由自己父兄掌舵,卻未曾料到,百官並四國貴族,皆推舉龍允出來主事。她雖心有不甘,卻不敢輕舉妄動。
秀兒因著與龍允四處走動,方才見了陳堂屍首,這紅事變白事,沾了毒的酒盞就放在一側,秀兒瞧了瞧,這是個金盞,外部鑲有貓眼石、女貞石等各式珠寶,圖樣則是孔雀銜枝。孔雀眼睛是由綠寶石鑲嵌,栩栩如生,渾身翎羽俱是掐絲琺琅,通透圓潤。
她離主位甚遠,不知道當時情境究竟如何,隻憑著自己猜測,覺得這事兒恐非屠氏所為,不然其心昭昭,誰會發現不了?
若死的不是皇帝,若是在青州,若是棺材仔在身邊,就好了。
秀兒這樣想時,靈堂進來個青年男子。
她不是第一回瞧見陳房,太子與龍允說了幾句話便匆匆離開。
羅鯤半眯著眼睛,外頭日上三竿,大雍皇帝死在眾目睽睽之下,真是稀罕。
“日落之後,恐生事端。”
秀兒人微言輕,更是不會在這種時候強自出頭,隻好聽憑龍大人安排,與羅鯤一同,取了賓客名錄,一一盤查。
三千三百三十三人,待日落之時,方才盤查了一個零頭。且不論宮娥太監。而那些身份尊貴些的,卻也輪不到她二人去盤查,龍大人自會料理。裏外從事發之地經過了好幾次,暮靄沉沉,秀兒瞧著主位杯盤狼藉發呆,因是春末夏初的時節,食物很快就餿臭了,引來蚊蠅。
她忽然想起來匆匆一瞥間,主位的方位。各國來使自是離皇帝甚遠,他身邊不過幾人而已。皇後屠氏,白翼成夫婦,各國皇儲皇子……而那斟酒的侍婢,由司膳黃門試毒之後,方才許她斟酒……
“羅大人,你可曾聞到一股子腥臭之氣?”
羅鯤不以為然,“食物腐敗了,此間腥臭之氣還不多嗎?”
“並非食物腐爛之氣,”秀兒因著陸植長年針灸她的迎香穴位,鼻子好使的很,哪怕是很細微的氣味兒,或是清理之後的氣味兒,也能聞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