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胡楊耐幹旱耐鹽堿耐貧瘠,其實那也是環境使然。胡楊不是旱生植物,它逐水而生。當地下水位不低於六米時,胡楊便生機勃勃;水位降至八、九米後,胡楊的生存狀態就會顯得艱難。地下水位再低時,嚴重缺水就會危及胡楊的生命。但是,當造物主揀選了胡楊作為大漠中的綠洲與希望時,幾百萬年的磨難與適應使其有了非凡的生命力。塔裏木河西岸的胡楊可以在氣溫零下401到411年降水量40毫米而蒸發量高達2000毫米的環境中掙紮,死亡的威脅是實實在在的,從死亡的邊緣活下來的胡楊也不少,風景依然在。
一棵樹的生命力,就是這棵樹的根的生命力。
樹的興衰就是根的傳記。
胡楊樹的主根即垂直根可深人地下10米以下,而尤為發達的還有它的側根即水平根係,在淺土層中呈水平方向延伸至30多米。胡楊就是靠這強大的根係,從地底下、從淺土層中吸收一切可以吸收的水分,哪怕是一點點露水,而成活、而茁壯、而屹立,而指示著生命在艱難困苦中的方向。
我曾見過“胡楊淚,並為之動容。當地的牧人告訴我,那是胡楊體內水分蒸發後的鹽堿,從樹幹的裂縫或樹皮的傷口處分泌而出,形成鹽晶,此時胡楊,如一棵悲傷的流淚的樹。其實那是胡楊堿,可以發酵麵食,也可以作肥皂用。即便知道了這一切,我仍然願意稱之為“胡楊淚”,有情有意有淚的胡楊,那就是大漠胡楊。
1934年,作為斯文赫定組織的西北聯合考察團的成員,貝格曼在新疆羅布泊發現了一處“有一千口棺材”的3800年前的墓地。棺材形製大體統一,為完整的胡楊木製作而成,讓考古者驚奇不解的是,木棺前均樹立各種形製的胡楊立木,木棺後麵則插紅柳棍。同一曆史時期的墓葬在孔雀河下遊也有發現,墓葬的營造方式是以胡楊木排列成巨大的環形圖案,是何含義不得而知。小河五號墓地的棺材是以獨枝胡楊挖成獨木舟形,旁邊插有木槳。生也在舟,死也在舟。這裏的先民以漁獵為生,從刳木成舟到刳木成棺,生產的器具與墓葬的器具同為一物,但從生到死的曆程結束了,而靈魂是如何泛舟於另一世界的呢?
胡楊與大漠是塔裏木盆地曆史的保存者,那些雕刻著圖案的梁木以及書寫文字的木牘,因為胡楊木的不朽而不朽,而無論這些圖案精美與否,這些文字重要與否。
塔裏木盆地的農牧民在打造地基建築自己的房屋時,隻要有可能,總會圈起一棵胡楊樹,家與樹,人與樹,毛驢、狗與樹親密無間。
胡楊是中國新疆的生態指示針。
塔裏木河流水充盈適時泛濫之地,胡楊便是健壯的,胡楊林便是興旺的。斷流的塔裏木河下遊,胡楊死了,胡楊林死了,死了的胡楊依舊站著,那鐵一般扭曲的枝幹依然指向遠方。
活著1000年不死,死後1000年不倒,倒下1000年不朽的胡楊啊!砍伐一棵胡楊,就是毀棄3000年的功德。
保有一片胡楊,就是嗬護3000年的綠洲。
胡楊稱之為胡楊林時,不僅有眾多的胡楊,還會有下層植被如紅柳、沙棘、梭梭等,還有沙漠麻雀、沙壁虎、狐狸等等。你看見胡楊林,你就可以據此判斷這一方家園民生安定、風景如畫。
中國荒漠地區受到廣泛尊敬的另外一種植物便是紅柳,它可以單獨成材,但更喜好生活在胡楊林中,沒有胡楊高大,但蔓延的根係可以合縱連橫包裹幾十平方米的高大沙丘,使之少安毋躁不再流動。
還有梭梭,為了適應極幹旱的環境,它把葉片退化成極細小的鱗片狀,有時並拒絕光合作用,把綠色嫩枝脫落,以減少水分蒸發到極限。人工種植的梭梭隻在播種時給一點水,其神奇的吸水過程難以言說,但,四小時後,這種子便發芽生根,梭梭嫩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