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5章 水之夢(後記)(1 / 2)

我的夢裏沒有汙濁,夢中的水總是那樣清澈,漂著蓮藕與菱角,還有星星點點的藍藻,小河兩岸是密集而高挑的蘆葦叢。這蘆葦叢像兩道綠色的籬笆,穩固著小河的河沿,在夏日的驕陽下為小河之水及河中魚蝦提供一片長長的蔭涼。

那是我童年一直到少年、青年時代的小河,江南河網的一點縮影。而在太湖流域,水鄉風景在詩人沙白筆下是這樣體現的:“水鄉的路,水雲鋪;進莊出莊,一把櫓。”水雲是一種天上的連接,在雲、氣、水的循環往複中,一條河、一個湖,便成了大地之上一個村落、一片地域流動的、甜蜜的、清淡的曆史寫照。幾千年或者更遠,河呀湖呀,滋養著土地和一代代的人,並使之鮮活,與天地相連接,成為風景。

人在風景中生息,與萬類萬物共存。

一代又一代的人老去了,流水依舊,因而杜甫才會感歎說:“不廢江河萬古流。”上世紀80年代,在杜甫流寓三峽苦度光陰的奉節,我一次又一次在江邊渡口的石階上漫步,開山的炮聲、石灰廠的煙塵,以及用背蔞背著大石塊的三峽女人的身影,交織在心中成為隻有一行憂患的詩:江河並非萬古流。

故鄉的小河之水因為農藥殘留的汙染,已經不能飲用了。在四’麵是水的崇明島上家家戶戶開始挖井,年事已高的母親吃力地學著從井裏提水,並且在提完水之後趕緊用一塊木板蓋住,怕頑童掉到井裏。我的母親直到離開人間也想不明白:這麼多的小河怎麼會突然間就沒有蝌蚪和魚蝦,並且不能淘米洗澡了呢?

那一年,她以農人和母親的仁慈憂心地對我說:“我老了,小河怎麼也老了呢?鄉下的水變壞了,你們在城裏喝的自來水會是好的嗎?”回想起來,母親在晚年的這些感歎、困惑,是我對水的關注的激活點,這樣的關注和憂患,促使我放下了抒情詩的寫作,從《伐木者,醒來》、《江河並非萬古流》開始,成為一個自己從未想到要做的“環保作家。

為江河牽掛,在大山水間穿行,眼看著大大小小的排汙口晝夜不息地把大江小河變成排汙道,眼看著三峽高庫大壩矗立,庫區內山體裂縫頓生,滑坡頻頻,清澈見底的小三峽已發生水華之象,重慶、四川幹旱年甚一年,農人在幹裂絕收的土地上伸出一無所有筋骨突現的雙手失聲痛哭、淚流滿麵河南、江蘇、浙江,乃至遠到寧夏、貴州,那些高能耗、高汙染的化工企業,毫無節製地貪婪地吞噬著江河之水,幾乎是同時又排放出大量的汙水。萬裏長江中,繼采金船之後,又有數不勝數的挖沙船,盡情地剝奪河床,損害母親河的肌體。

三江並流、虎跳峽的自然風光與金沙江上一係列的梯級開發對峙,而圈水者的權力後盾及銀行貸款的雄厚資金,似乎是戰無不勝的。高壩大庫的“又高又大”,在不可持續的中國眼下高速發展的社會經濟語境中,如同巨無霸一樣輾軋著人類良知的底線:為了財富,為了奢侈,可以置一個民族的生態安危於腦後,完全不顧子孫後代的利益,忘記了人民中的貧窮者、不幸者、所有的弱者。林林總總的政府大樓、培訓基地,一律“又高又大”,忘記了人民,能“辦”什麼“公?奢靡無度能培訓出憂患意識?第一高樓代表不了一個民族文化和精神的高度,巨額財富的堆砌,其實是危如累卵的代名詞,不祥之兆。

假如不是精神的汙染、文化的汙染、道德的汙染,中國怎麼會有越來越嚴重的大氣汙染、土地汙染、水汙染?

準河變清的承諾,至今仍然浸泡在汙染之中。在取信於民”和“失信於民”之間,淮河是不勝痛苦、不堪重負的見證。淮河的支流沙穎河流過的那些“癌症村”,一個村裏30多個先天殘疾、畸形的孩子們的煎熬的生命,還有那些黃土下的幽靈,如果還不足以引起整個國家、政府以及民族,對生命的關注,夫複何言?

在經濟增長、政府政績、個人升遷和芸芸眾生及其後人的生命之間,為什麼還有一些人以無比堅硬的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請允許我以那些不幸的殘疾孩子的名義,和那些“堅硬的心”爭執:什麼政績啊、形你們的形象就是今天淮河汙染的形象,你們的升遷,也許隻是意味著江河汙染的日益嚴重。

2007年夏天,淮河流域53年來最大的洪水來臨後,安徽、河南、江蘇動員了50萬人在淮河大堤巡邏。最新的消息說,淮河有一處堤岸決口。我們現在看到的淮河大堤是泥土築成的、脆弱的。中國有那麼多的錢,在幾乎所有大江大河的上遊修築高壩大庫,為什麼明知淮河易發洪水而大堤的修築與堅固仍然是紙上談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