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朕記得張憲可是文武全才,為何這供狀張俊不讓他自己寫?”
秦檜:“這……我也……”
趙構冷冷地說:“難道丞相就不怕朕定你們一個欺君之罪!”
秦檜:“這全都是張俊他……他一手搞的,微臣該死,微臣也沒有細查,微臣……”
趙構:“夠啦!他張俊居然在樞密院審起犯人來了,他也不怕別人說他壞了大宋朝的規矩!”
秦檜:“陛下,張憲既然已經招供,陛下何不傳旨令嶽飛父子入朝對質。”
趙構:“刑以止亂。倘加追證,反至動搖人心。”
秦檜:“陛下,嶽飛若無此事,心懷坦蕩,如何不來?他若心中有鬼,才會畏罪不來,那時朝廷將其繩之以法,臣民豈能不服!”
趙構:“丞相說得也有些道理,就按丞相說的辦吧。”
秦檜:“是。”
當趙構回過頭去的時候,秦檜的臉上露出一絲陰險而詭譎的笑。
十
木魚聲,唱頌《多心經》的吟哦聲,還有悠悠的鍾聲,從一所清靜的古刹內傳了出來,讓人聽了,不覺產生萬慮俱息的感覺。
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著眼睛而口念經文的眾多女尼中,有一張我們熟悉的麵孔,她便是不久前脫下宮服換上道袍的蓮兒,如今她又遁入空門,剃度在觀世音的蓮台之下,那經文,我們聽得清清楚楚: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
盡管她高聲念著,想借此驅逐心魔,但與嶽飛在塵世間的一幕一幕,仍像走馬燈似的在腦海中馳映著。她念著念著,額頭上卻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十一 嶽飛府
窗前,嶽飛又一次把懸在壁上“湛盧”抽了出來,寶劍出鞘,寒光熠熠。
撫摸著劍身,嶽飛輕輕地歎息著。
“老爺!”這時,一個微微顫抖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他回過頭來,夫人正淚光盈盈的站在門口。
嶽飛:“夫人怎麼啦?”
“老爺!”夫人傷心地哭著,一頭撲進丈夫的懷中。
“夫人怎麼啦?”嶽飛輕輕地摩挲著夫人那瘦削的肩頭,用平靜的聲音問。
夫人什麼也沒說,隻是失聲哭著。
嶽飛:“夫人,別這樣,讓兒女們看見了,也不怕他們笑話?”
哭了好一陣之後,夫人終於平靜下來。
李夫人:“老爺真的要去?”
嶽飛:“皇上之詔,嶽飛焉能不去?”
“老爺!”夫人的眼睛又一次紅了。
嶽飛:“難道夫人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李夫人:“妾身總覺得,他們已經要向你下手了,老爺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嶽飛:“我嶽飛做事,一生坦蕩,問心無愧。倘若不去,豈不授人口實。況我跟隨皇上多年,我對他的忠心,他能一點都不知道嗎?”
李夫人:“自古人君,隻可與其患難,不可與其富貴。昔日文種範蠡,共佐越王。範蠡曾勸文種‘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勸他與自己一起離開越王,文種不聽,結果招來殺身之禍,曆史上帝王殺害功臣的例子還少嗎?”
嶽飛:“這些事嶽飛不是沒有考慮過。隻是嶽飛身為國家重臣,食朝廷俸祿,上不能至君如堯舜,下不能保全百姓黎民,已是愧對過世的老母,倘若抗旨不去,又謀叛而何?況自古君子,當榮辱不驚。夫人隨嶽飛多年,豈有不明嶽飛心跡?”
這時,嶽雲也走了過來。
李夫人:“雲兒。”
嶽雲:“娘。”
李夫人:“雲兒,你是不是有什麼要對你爹說的?”
嶽雲點點頭:“爹,孩兒覺得,奸人顯然一步一步對你下套了。”
嶽飛:“奸人之計,我豈不知。根深不怕風動搖,樹正何愁月影斜。”
嶽雲:“爹,賊是小人,計過君子。秦檜之流,暗中勾結金人,除皇上之外,已是路人皆知,此次逮捕張大哥,孩兒想他們一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可是衝著父親大人來的呀。”
嶽飛:“你想說什麼!”
嶽雲:“依孩兒之見,不如依牛皋叔叔他們之言,先清君側,然後再……”
嶽飛突然盛怒地喊:“孽畜,還不給我住嘴!”
嶽雲嚇得趕緊住嘴,他一臉的委屈。
嶽飛:“我嶽飛若是這樣,豈不墮入奸人奸計!”
李夫人:“妾身隻怕,伴君如伴虎,若是皇上聽信讒言,我們嶽家數口……”
嶽飛冷酷地說:“夫人,這可是你當初的選擇。”
李夫人聽了,隻覺天旋地轉:“老爺……”
嶽飛:“夫人,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也許後世人也不會明白。而今之事,若依眾將之言,興師動眾,豈無一場腥風血雨。自古一將成名萬骨枯,抵禦外辱,那是萬不得已。如今北方百姓,身受淪陷之罪,已是苦不堪言。如果嶽飛為一人之野心,抑或一家數口之安危,而讓無數將士以生命和鮮血保衛下來的這片土地再受戰爭之苦,嶽飛於心何忍?即便僥幸成功,那些奸詐小人豈不反而變成了仁人君子?嶽飛昔日那愛民如子的形象豈不完全是假仁假義?況且四字母訓,嶽飛須臾未忘。與君父離心,是為不忠,違背母訓,是為不孝,欺世盜名,是為不仁,君父有兄弟之誼,背之是為不義。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人何以立於世間?況乎張憲,猶子侄也,彼既被冤,我不往辯,那樣不是反推之火坑嗎?大丈夫處世,當榮辱不驚,豈能隻顧一人安危而置整個天下於不顧!”
聽了嶽飛的話,李夫人和嶽雲都低下了頭。
十二
嶽雲的房間
嶽雲回到自己的房間,仍然悶悶不樂。他望著手中的銅錘,皺著眉頭,長長地歎著氣。
“知道皇上這次召爹爹和你進京是為了什麼嗎?”鞏氏一麵為丈夫收拾衣服,一麵憂慮地問。
嶽雲放下錘:“我也不知道。”
鞏氏:“張憲大哥出事了?”
嶽雲沉重地點點頭。
鞏氏:“難道他們不是衝著爹爹來的嗎?”
嶽雲:“嫁給我嶽雲,你後悔了嗎?”
鞏氏的眼睛紅了:“你看我像這種人嗎?”
嶽雲給妻子試著淚,然後摟進懷中。
鞏氏傷心地哭起來:“人家為你擔心死了,你還說這種話。”
嶽雲望著床上熟睡的三個可愛的兒女,他一臉的眷戀與黯然:“別哭,你聽我說,如果嶽雲回不來了,你要好好帶我們的孩子。”
鞏氏哭得更傷心了:“你說什麼呀,我不相信會這樣,我不相信……”
十三
嶽飛房中
嶽飛房中,李夫人毅然試去眼淚。
嶽飛微微一笑:“夫人不哭了?”
李夫人也忍不住破涕為笑:“素裳是個女流,女人天生就是淚淺。古人有一句話,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憂之,素裳就是這麼一個庸人。”
嶽飛:“其實我覺得很對不住夫人,這些年來,夫人為嶽氏家門生了這麼多孩子不說,還幫著嶽飛安撫將士家屬,日夜操勞,吃了那麼多苦不說,還時時讓夫人擔驚承怕,嶽飛真是過意不去。”
李夫人:“老爺,你我夫妻,還說這些話幹什麼。天下女人,誰能嫁到素裳這樣的好丈夫,堂堂的年輕候爺,羨慕不已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呢,而老爺心中,卻隻有素裳一個,素裳能不滿足嗎。”
嶽飛:“貧窮不能移其誌,富貴不能淫其心,此乃閑哲古訓,何況天下百姓,多在顛沛流離之中,飛豈敢苟存他念。夫人誠心事飛,飛尚存他念,又怎能對得起夫人。”
李夫人低下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嶽飛:“但嶽飛有幾句話,嶽飛不可不說。”
李夫人眼睛又紅了:“老爺請說。”
嶽飛:“別人都說,人遺子,金滿嬴,我教子,惟一經。嶽飛雖曾貴為公候,但身邊一無長物。這支寶劍,雖為朋友所贈,但它跟著嶽飛,這些年來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可謂生死相隨,如今也算是咱們嶽家的傳家之寶了。我實在不想它被埋沒,煩夫人好生為我珍藏,將來傳與後人。”
李夫人哽咽著說:“妾身知道。”
嶽飛:“夫人別心酸,凡事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李夫人強忍淚水,點點頭。
嶽飛:“還有這幾本書,都是嶽飛平素用兵心得,飛將之稱為《五字兵決》,如果能傳之後人,或許對他們將來用兵,能提供些借鑒,亦望夫人好生收著。”
李夫人接過了書:“相公放心,素裳記下了。”
嶽飛:“還有一句話,嶽飛也不願說,夫人聽了別傷心。”
李夫人:“相公,別說了,妾身知道你要說什麼。”
嶽飛:“但我還是要說,萬一飛與雲兒遭遇不測,屏兒是女孩,雷兒閱世不深,其他幾個都還小,嶽氏一門大小,嶽飛就拜托夫人了。夫人一定要答應嶽飛,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夫人一定要挺住。”
李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他一頭撲在丈夫肩上,傷心地哭起來:“老爺……”
十四
嶽府門前
嶽飛、嶽雲父子翻身上馬。
王橫背著包袱,扛著他那根杯口粗細的熟銅棍緊緊地跟在嶽飛身邊。
李夫人帶著眾子女都送了出來。
李夫人:“王大哥,老爺的起居寒暖,全都拜托你了。”
王橫:“夫人放心,有我王橫在,我不會讓那些奸人的陰謀得逞的。”
嶽飛:“夫人放寬心,都請回吧。”
李夫人:“老爺!”
眾子女:“爹!”
很快被送的人就去遠了,他們都回過頭來喊:“你們回去吧!”
十五
時值金秋,天高氣爽。
望著眼前的一馬平川,嶽飛的心情也開朗了許多。
“籲!”高埠上,嶽飛勒住馬,指著前麵說:“雲兒,這兒就是紫菱洲,過了那片叢林,你可記得是什麼地方?”
嶽雲:“孩兒記得,叢林那邊,就是芳村甸,正是孩兒初次與金兵接仗的地方。”
嶽飛朗聲念道:“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睹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
嶽雲接著念:“殺人莫敢前,須如蝟毛磔。黃雲隴底白雪飛,未得報恩不能歸。”
嶽飛:“遼東小婦年十五,慣彈琵琶解歌舞。今為羌笛出塞聲,使我三軍淚如雨!”
“元帥!”
“大哥!”
……
一陣喊聲,隱隱約約從後麵傳了過來。
嶽飛和嶽雲回首一看,一隊人馬,正飛也似的趕來。
嶽飛:“是張顯吉倩他們?”
那些人很快就近了,正是張顯、張用、吉倩、陶俊、賈進和等一班將領。
嶽飛:“你們不在自己的防地,到這兒來幹什麼?”
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相互推諉著:“你說,你說!”
嶽飛:“難道嶽飛不在,軍中就沒有章法了嗎!”
張用:“還是我來說吧,我等因聞元帥奉詔進京,恐是小人奸計,因此放心不下,我等願隨元帥一同進京,保護元帥。”
眾人:“是啊,我等願隨元帥一同進京,保護元帥。”
嶽飛嚴厲地說:“我看爾等莫非是隨嶽飛去造反吧!”
眾人都低下了頭,不作聲。
吉倩:“元帥,俺吉倩是個粗人,說話直來直去,自從俺老吉跟了元帥,出生入死,大小數百餘戰,身上槍傷箭傷無數,俺老吉可從來沒皺過眉頭,原指望跟著元帥,直搗黃龍,解救天下蒼生,轟轟烈烈,何等痛快。沒想到皇上不以天下百姓為重,連父兄之仇也不報了,反而聽信奸人讒言,十二道金牌將我嶽家大軍召回,不但無端奪了元帥的兵權,還將元帥逐出京城。今日召見,必無好心。現在元帥威名遠揚,河北山東各路義軍,全都打出了嶽家軍的旗號,隻要你一聲號令,天下莫有不從者。趙家天下氣數已盡,元帥還何必跟著這個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