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錢飯劉紹棠
劉紹棠(1936~1997),河北通縣人。中國著名作家,“荷花澱派”的代表作家之一。著有《劉紹棠文集·大運河鄉土文學體係》,小說《京門臉子》、《敬柳亭說書》、《蒲柳人家》、《蛾眉》、《黃花閨女池塘》等。
我自幼常吃榆錢飯,現在卻很難得了。
小時候,年年青黃不接春三月,榆錢兒就是窮苦人的救命糧。楊芽兒和柳葉兒也能吃,可是沒有榆錢兒好吃,也當不了飯。
那時候我六七歲,頭上留個木梳背兒;常跟著比我大八九歲的丫姑,摘楊芽,采柳葉,捋榆錢兒。
丫姑是個童養媳,小名就叫丫頭。因為還沒有圓房,我隻能管她叫姑姑,不能管她叫嬸子。
楊芽和柳葉兒先露頭。
楊芽兒摘嫩的,浸到開水鍋裏燙一燙又化成一鍋黃湯綠水,吃不到嘴裏;摘老了,又苦又澀,人口難以下咽。隻有不老不嫩的筋勁兒,摘下一大籃子,清水洗淨,開水鍋裏燙個翻身兒,笊籬撈上來擠幹了水,拌上蝦皮和生醬,玉米麵羼合榆皮麵的薄皮兒,包大餡兒團子吃,省不了多少糧食。柳葉不能做餡兒,采下來也是洗淨開水撈,拌上生醬小蔥當菜吃,卻又更費餑餑。
楊芽兒和柳葉兒剛過,榆錢兒又露麵了。
村前村後,河灘墳圈子裏,一棵棵老榆樹聳入雲霄,一串串榆錢兒掛滿枝頭,就像一串串霜淩冰掛,看花了人眼,饞得人淌口水。丫姑野性,膽子比人的個兒還大。她把黑油油的大辮子七纏八繞在脖子上,雪白的牙齒咬著辮梢兒,扒光了腳丫子,雙手合抱比她的腰還粗的樹身,哧溜溜,哧溜溜!直上直下爬到樹梢,叉開腿騎在樹杈上。
我站在榆樹下,是個小跟班,眯起眼睛仰著臉兒,身邊一隻大荊條筐。
榆錢兒生吃很甜,越嚼越香。丫姑折斷幾枝扔下來,邊叫我的小名兒邊說:“先喂飽你!”我接住這幾大串榆錢兒,盤膝大坐在樹下吃起來,丫姑在樹上也大把大把地揉進嘴裏。
我們捋滿一大筐,背回家去,一頓飯就有著落了。
九成榆錢兒攪和一成玉米麵,上屜鍋裏蒸,水一開花就算熟,隻填一灶柴禾就夠火候兒。然後,盛進碗裏,把切碎的碧綠白嫩的春蔥,泡上隔年的老醃湯,拌在榆錢飯裏;吃著很順口,也能哄飽肚皮。
這都是我童年時代的故事,發生在舊社會,已經寫進我的鄉土文學小說裏。
但是,十年內亂中,久別的榆錢飯又出現在家家戶戶的飯桌上。誰說草木無情?老榆樹又來救命了。政策一年比一年“左”,糧食一年比一年減產。五尺多高的大漢子,每年隻得三百二十斤到三百六十斤毛糧,磨麵脫皮,又減少十幾斤。大口小口,每月三鬥,一家人才算吃上飽飯;然而,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比大人還能吃,口糧定量卻還要二八開。閑時吃稀,忙時吃幹,數著米粒下鍋;待到驚蟄——犁土的春播時節,十家已有八戶亮了囤底了,揭不開鍋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管家婆不能給孩子大人畫餅充饑;她們就像胡同捉驢兩頭圍、追、堵、截,黨支部書記和大隊長,手提著口袋借糧。支部書記和大隊長被逼得走投無路,恨不能鑽進灶膛裏,從煙囪裏爬出去,逃到九霄雲外。
吃糧靠集體,集體的倉庫裏顆粒無存,餓得死老鼠。靠誰呢?隻盼老榆樹多結榆錢兒吧!
丫姑已經年過半百,上樹登高爬不動了,卻有個女兒二妹子,做她的接班人。二妹子身背大筐捋榆錢兒,我這個已經人過四十天過午的人,又給她跑龍套。我沾她的光,她家的飯桌上有我一副碗筷,年年都能吃上榆錢飯,混個半飽。
我把這些親曆目睹的辛酸往事,也寫進了我的小說裏。
一九七九年春天,改正了我的“一九五七年問題”,我回了城。但是,年年暮春時節,我都回鄉長住。仍然是青黃不接春三月,一九八○年不見虧糧了,一九八一年飯桌上是大米白麵了,一九八二年更有酒肉了。是想憶苦思甜,還是想打打油膩,我又向丫姑和二妹子念叨著吃一頓榆錢飯。丫姑上樹爬不動了,二妹子爬得動也不願爬了。越吃不上,我越想吃;可是磨破了嘴皮子,卻不能打動二妹子。幸虧大風幫了忙。夜裏一場大風刮折了一枝榆樹權子,丫姑才給我做了兩碗吃。一九八一年回鄉,正是榆錢成熟的時候,可是丫姑又蓋新房,又給二妹子招了個倒插門女婿,雙喜臨門,連日大宴小宴,我怎麼能吵著要吃榆錢飯,給大家刹風景?忍一忍,等待來年吧!
一九八二年春光明媚,我趕早來到二妹子家。二妹子住在青磚、紅瓦、高牆、花門樓的大宅院裏,花草樹木滿庭芳;生下個白白胖胖的女兒,剛出滿月。一連幾天,雞、鴨、魚、肉,我又燒肚膛了。忽然,抬頭看見院後的老榆樹掛滿了一串串粉個囊囊的榆錢兒,不禁又口饞起來,堆起笑臉怯生生地說:“二妹子,給我做一頓……”二妹子卻惱了,臉上掛霜,狠狠剜了我兩眼,氣鼓鼓地說:“真是沒有受不了的罪,卻有享不了的福,你這個人是天生的窮命!”
我知道,眼下家家都以富為榮,如果二妹子竟以榆錢飯待客,被街坊鄰居看見,不罵她刻薄,也要笑她小摳兒。二妹子怕被人家戳脊梁骨,我怎能給她臉上抹黑?
但是,魚生火,肉生痰,我的食欲不振了。我不敢開口,誰知道二妹子有沒有看在眼裏。
一天吃過午飯,我正在床上打盹,忽聽二妹子大聲吆喝:“小壞嘎嘎兒,我打折你們的腿!”我從睡夢中驚醒,走出去一看,隻見幾個頑童爬到老榆樹上掏鳥兒;二妹子手持一條棍棒站在樹下,虎著臉。
幾個小頑童,有的嬉皮笑臉,有的抹著眼淚,向二妹子告饒。我看著心軟,忙替這幾個小壞嘎嘎兒求情。
“罰你們每人捋一兜榆錢兒!”二妹子噗哧笑了,剛才不過是假戲真唱。
我歡呼起來:“今天能吃上榆錢飯啦!”
“你這不是跟我要短嗎?”二妹子又把臉掛下來,“我哪兒來的玉米麵!”
是的,二妹子的囤裏,不是麥子就是稻子;缸裏,不是大米就是白麵。二妹子的男人承包三十畝大田,種的是稻麥兩茬,不種粗糧。
有了榆錢兒又沒有玉米麵,我隻能生吃。
看來,我要跟榆錢飯做最後的告別了。二妹子的女兒長大,不會再像她的姥姥和母親,大好春光中卻要捋榆錢兒充饑。
或許,物以稀為貴,榆錢飯由於極其難得,將進入北京的幾大飯店,成為別有風味的珍饈佳肴。快樂之道羅素(英)
羅素(1872~1970),英國哲學家、數學家、邏輯學家。主要著作有《哲學原理》、《哲學問題》、《數學原理》、《西方哲學史》、《論教育》等。1950年獲諾貝爾文學獎。
道德家們常說:快樂靠追求是得不到的,隻有用不明智的辦法去追求才是這樣。蒙特卡洛城的賭徒們追求金錢,但是多數人都會把錢輸掉,而另外一些追求金錢的辦法卻常會成功。追求快樂也是一樣,如果你要通過喝酒來追求快樂,那就是記憶了酒醉後的不適。伊壁鳩魯追求快樂的辦法是隻和誌趣相投的人一起生活,同時隻吃不塗黃油的麵包,節日才加一點兒乳酪。他的辦法在他來說是成功的,但他是個體弱多病的人,而多數人需要的是精力比較充沛。就多數人來說,如果沒有其他各種補充辦法,這樣追求快樂就過於抽象和脫離實際,不適宜作為個人的生活準則。不過,我認為不管你選中什麼樣的生活準則,除了一些罕見的和英雄人物的例子外,都不應該是和快樂不相容的。
很多人擁有享受快樂的全部物質條件,即健康和充足的收入,可是他們非常不快樂;就這種情況來說,問題出在關於生活的理論不正確,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任何關於生活的理論都是不正確的。我們和動物的區別並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大,動物是憑衝動生活的,而且隻要客觀條件有利,就會快樂。如果你有一隻貓,它隻要有東西吃,感到暖和,有時晚上能得到機會去尋樂,就會很快活。你的需要比你的貓要複雜一些,但還是以本能為基礎的。在文明社會中,特別是在講英語的社會中,這一點很容易被忽視。
人們給自己定下一個最高的目標,凡是不利於實現這個目標的衝動都加以克製。一個商人可能因為想發財以致不惜犧牲健康和愛情。他終於發了財,可是除了苦苦勸人效法他的好榜樣,攪得別人心煩外,他並沒有得到快樂。很多有錢的貴婦人,盡管自然並未賦予她們任何欣賞文學或藝術的興趣,卻決意要使別人認為她們是有教養的,於是情願花費很多時間學習怎樣談論某些流行的新書。這些書寫出來是要給人以樂趣的,不是可以讓人貿然假充內行的。
你隻要注意一下周圍那些可以認為是快樂的男男女女,就會看出他們有某些共同之處,其中最重要的共同點是:有某件事情常常使他們樂意去做,並且逐漸使他們的某種願望得以滿足。生性喜愛孩子的婦女能夠從撫養兒女的工作中得到這種快樂。藝術家、作家和科學家如果對自己的工作感到滿意,也能得到這樣的快樂。不過,這種快樂的形式有不少是比較平常的。許多在城市裏工作的人在周末自願為他們的庭園做無償的勞動,到了春天就盡情享受自己創造的美景帶來的快樂。
在我看來,整個關於快樂的題目探討一向都太嚴肅了。過去一直有這樣的看法:如果沒有一種生活的理論或者一種宗教,人是不可能快樂的。也許由於理論不對頭以致不快樂的人需要一種較好的理論幫助他們重新快活起來,就像你生過病需要吃補藥一樣。但是,在情況正常時,一個人應當是不吃補藥也會健康,沒有理論也會快樂的。真正有關係的是一些簡單的事情。如果一個人喜歡他的妻子兒女,工作又很順利,而且無論白天黑夜,春去秋來,總是感到高興,則不管他的理論如何,都會是快樂的;另一方麵,如果他討厭自己的妻子,對孩子們的吵鬧也覺得受不了,而且害怕上班,如果他白天裏盼望夜晚,到了晚上又盼望天明,那麼,他需要的就不是一種新的理論,而是重新安排生活——改變飲食習慣,多鍛煉身體等。
人是一種動物,他的快樂取決於生理狀況的時候多於他的思想狀況。這是個很不高雅的結論,然而我不能不相信。我確信這一點:不快樂的人要靠找到新的理論來使自己快樂,還不如每天步行6英裏更有用。人生觀連接著生活品質厄尼·J.澤林斯基(美)
厄尼·J.澤林斯基,美國著名的專業顧問和演講人,一生致力於商業和休閑領域,推廣其具有創造性的工作方法和生活模式。代表作有《你能不能不工作》、《懶人非常成功》等。
兩個不同的人遇到同樣的情況時,一個人會把它當作祝福,另一個人卻可能把它視為詛咒。這就是為什麼有人會放棄價值數百萬的財富,不屑地認為:“有什麼了不起的,隻是錢而已,我依然是我。”與此相比,一個百萬富翁則會為了一張20美元的公園門票,不惜放棄幾個晚上的睡眠時間。這兩種情況之間的差別,就在於兩個人看待問題的角度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