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賽玉哼了聲沒說話,蘇錦南隻是抿嘴笑也不言語,蘇老夫人便道:“但凡有一件,隻此一回,行事有度,你莫要惹惱了天家,累及家人。”
林賽玉便低頭道:“媳婦知道,盡人事,聽天命,媳婦一直知道。”
七月二十,是個大晴天,穿著一品夫人禮服的林賽玉跟著內侍走在皇宮小路上,她低著頭,看著腳下依舊幹淨的小路,突然一陣心跳,忍不住回頭看去,漸漸關閉的宮門中透出蘇錦南張望的身影,物是人非,她鼻頭一酸,事事休。
“夫人這邊走。”內侍柔和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林賽玉的愣神,她再不敢亂想,忙堆起笑臉,恭敬的跟著內侍走過迷宮一般的宮殿,來到崇政殿前。
在內侍的示意下,林賽玉用發抖的聲音唱名求進,聽內裏傳來一聲“宣”,便走出來一位內侍,引她入殿,這一趟林賽玉依舊沒有任何穿越人的優勢感,依舊緊張的手腳哆嗦,有些慌亂的行禮畢,按照慣有的程序,皇帝說了一番客氣的話,她誠惶誠恐的謙虛一番,隨後,皇帝不說話了,室內陷入一片沉靜,沉靜的讓林賽玉更加緊張。
“劉彥章貿然行事,禍國殃民,朕判他死罪,夫人覺得如何?”皇帝突然說道。
林賽玉心裏一愣,旋即一陣欣喜,果然,皇帝不想劉彥章死,正為難如何開口的她立刻輕鬆了幾分,道:“陛下,臣妾一村婦,不敢議政。”
聽上麵皇帝似乎輕笑一聲,道:“曹氏,朕就要聽你說,依你看來,劉彥章罪可至死否?”
林賽玉上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己那個窮縣的縣長,也隻不過在領獎台上握了握手,哪裏知道官場應對之策,一時間滿頭冒汗張口結舌,又不敢勞皇帝久候,隻得硬著頭皮道:“劉彥章本以才自奮,今一旦致於法,恐後世謂陛下不能容才,願陛下嚴懲警示,但免其死罪。”
這短短的幾句話說完,林賽玉似乎使盡了力氣一般,本身罩著厚重的禮服,更是讓她渾身冒著熱氣,這種狀況下,她不能不害怕,她本來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普通人,也不過比這些人多知道些技術而已,她不是神仙,這個皇帝一旦要砍了她的頭,她是救不回來的,她努力的想要記起前世裏看過那些穿越小說,哪裏麵牛氣哄哄的主人公怎麼在皇帝跟前指點江山意氣風發如同大羅神仙降臨,但是這個時候,回憶這些事純粹隻能讓她腦子更亂而已。
“劉彥章犯了如此大錯,朕以何免其罪過?”皇帝似乎歎了口氣一般,聲音裏包含著無奈以及不舍。
正在腦子裏拌漿糊的林賽玉便猛地抬頭,楞楞說道:“他並沒有提議天下人都種棉,哪裏是他的錯?”
話音剛落,就見那麵容清秀的皇帝陡然鐵青了臉,冷森森道:“曹氏,你的意思是朕的錯?”
林賽玉悶汗變成冷汗,噗通就跪下了,叩頭道:“臣妾萬死!臣妾不敢!”
俗話說聖意難測,皇帝的臉娃娃的臉,說變就能變,更何況她麵對的是據傳有家族精神病的北宋的皇帝,話說宋朝的皇帝不知道是基因不好,還是職業壓力過大,曆任皇帝不是瘋了就是傻得,早夭的更是數不勝數,宋太宗的兒子燒了皇宮,宋真宗幾乎殺光了兒子,宋仁宗時不時昏迷,宋英宗有瘋病,而如今的宋神宗精神狀況自然不容樂觀。
刺激精神病人,可是自找死路。
“陛下,臣妾去年也曾種棉,頗有所成,這棉絕對種的,隻不過因其良種缺少,又因播種溫度極難掌握,所以才導致此次死種毀地,陛下,那劉彥章所種的棉花成活較高,可見他並非肆意妄為,陛下,棉花效益正如劉彥章所說,實乃惠國惠民之大利,請陛下留得劉彥章一命,責他時限,培育良種,屆時再行推廣,且不可就此棄棉不種。”林賽玉俯身一口氣說道,一麵不忘叩頭。
幾乎在林賽玉眼冒金星時,頭頂上皇帝終於開口了,這一次語氣緩和的很多:“夫人請起。”
林賽玉下意識的就要站起來,但很快又謙讓一番,在皇帝再次勸說下,才腿發軟的站在一邊。
“朕固不深譴,但難服天下,禍事畢竟由他所起,今有夫人為其進言,朕可寬他時限,育其良種,再看成效。”皇帝慢慢說道。
腿腳尚未站穩的林賽玉猶豫片刻,終於選擇不再下跪,而是深深施禮道:“陛下明君,臣妾替萬民拜謝。”
這一句話她說的真心實意,這個皇帝能選擇饒過劉小虎一命,可見期望國強民富之心切切,不管怎麼說,眼前這個掀起改革浪潮的皇帝,的確是一位誌在有為的年輕人,但是隻可惜他選擇的一條太難為的改革之路。
林賽玉大著膽子抬起頭,再看一眼這個皇帝,雖然記不清具體時間,林賽玉知道這個皇帝沒幾年活頭了,此時剛剛三十二歲的皇帝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他雖然依舊如初次見到那樣貴氣襲人,但麵色卻更添了幾分病色,再過不久沈括所參與的那場對西夏的戰爭就要再給這個年輕人致命一擊了,沒有了王安石那樣敢於對他當麵加以教誨的人,沒有了改革期望的富國強民,隻能用糜爛的宮廷生活填補空虛的精神世界,原本就先天不良的皇帝自然而然的活不久了,想到這裏,不知怎地心內一酸,看曆史是一回事,親身經曆曆史自然又是一回事,按照自己的年齡算下來,可以經曆一下北宋滅亡的曆程,那不會是什麼樂事。
“曹氏,朕容貌比之其夫如何?”看到這個婦人又如同初見那樣直直瞪著自己看,原本因為曹太後時日不多而情緒低落的皇帝突然覺得很好玩,或許是因為那一身禮服所襯,再加上生子之後林賽玉豐腴了幾分,此時這個婦人在皇帝眼裏,倒是一個雲濃脂膩黛痕長的美貌婦人,尤其是此刻,麵上浮現一絲哀愁,更加楚楚動人,不由玩心頓起,逗那婦人笑道,心裏也歎了口氣,劉彥章啊劉彥章,怎麼就沒這福氣?
林賽玉正暗自感傷眼前這個命不久矣的皇帝,卻聽到他這樣一句放到現代也頗為露骨的戲語,頓時羞紅了臉,恨不得把頭埋進衣服裏,諾諾不敢言了。
元豐二年的朝堂,先是因為蘇軾詩案,繼而因為劉彥章棉案,在朝中刮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旋風,刮得朝臣人人自危、忐忑不安,這期間何人火上澆油、落井下石,何人上章麵君、冒險營救,對於身在禦史台獄的劉小虎來說一概不知,他也無心知道。
自從進來半個月後,因為忙著審問與他比鄰而居的蘇軾,劉小虎隻過了三次堂,就再沒人理他,也沒有人來探望他,在這個與世隔絕一般的地方,劉小虎隻是坐在草席上,靠著牆呆呆望著腳麵一動不動,從早到晚****如此。
“該不會傻了吧?”巡牢的衙役看了眼一如既往發呆的劉小虎,跟同伴低聲交談。
“前幾天蘇大人被赦了,估計他也知道自己死罪已定,嚇傻了吧。”同伴撇撇嘴,也不介意牢房裏的劉小虎聽到自己的話。
“開門開門,有人探監!”深深的牢房外傳來啪啪的拍門聲。
“八成是那個劉家的老頭哭的大人煩了,讓他來給自己的主人送斷頭飯罷了。”衙役說著話,口裏應著來了來了,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打開了門,眼前果然站著那個日夜睡在牢獄外的名喚張四的老漢,佝僂這身形,拎著滿滿一籃子。
“喊什麼,可有手令?”衙役不耐煩的說道,還沒抬眼就覺一大塊銀子被塞進手裏,耳邊響起一個悅耳的女聲。
“差大哥,行個方便,這裏有張大人手令,還勞煩大哥多給些時間。”阿沅含笑道,露出的小虎牙晃得那衙役眼暈,又見她身後站著一位年紀差不多的婦人,配飾雖然不多,但看上去也不寒酸,這劉小虎隻有一個老娘,如今老娘死了,又從哪裏來的女眷探望他?據說他定了親,但還沒成親就出了事,那家人跑還來不及,哪裏會來看他,衙役不由好奇的打量這兩婦人幾眼,感覺那站在後邊的婦人似乎不耐煩的瞪了自己一眼。
“快去快回,少的囉嗦。”衙役便側身讓開了,看著那三人依次進去了。
牢房林賽玉倒是第一次進,那一次蘇錦南被青兒告時,因為大名府官員的優待,根本沒進牢房。
“小心,濕滑。”阿沅及時扶住林賽玉,以免她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