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魏郯(上)(2 / 3)

“用過早膳之後?”皇帝不緊不慢,“你不是要去聽女史授課?”

“我去了!”阿謐連忙道,“女史昨日給的課業,我都背出來了,女史才放我去了苑中!”

那雙眼睛望著皇帝,睜得大大的,倒真的像是受了莫大冤枉。

皇帝不為所動,道:“女史讓你背什麼?”

阿謐想了想:“禮記。”

“哦?”皇帝饒有興味,“背給父親聽聽。”

阿謐一愣,似乎有些躊躇,片刻,她想了想,還是張口背了起來:“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誌……嗯,其言也約而達。嗯……微而臧,罕……罕譬而喻,嗯……可謂繼誌矣……”

皇帝看著她微微皺起的眉頭,那搜腸刮肚的模樣,此曾相識。

心中長歎,這個女兒,雖然人人說長得跟他比較像,可秉性卻是七分隨了她母親。比如,不愛讀書。

他想起當年,她母親第一次在自己麵前讀書的時候,兩隻眼睛盯著書冊上的生字,也是這般糾結之色。而自己那時如何呢?皇帝回憶著,他覺得自己應該也像個傻瓜一樣,盯著他的美人目不轉睛。那般心情,似乎現在仍有餘味。

皇帝不禁自嘲。

他望向殿外,日光融融,天空在屋簷下露著湛藍的顏色。

有有十五年了吧?

他常常想,如果那個午後,他沒有去市中,將來會如何?

那時,還沒有人叫他“陛下”。

他不過是長安城一個騎都尉的兒子,剛剛隨著父親來到長安,也還未取字。

他的母親身體孱弱,來到長安之後,不久就去世了,隻給他留下了一個年幼的親弟弟。

魏郯的母親生前愛瓷,帶到他也懂瓷。

他還記得,那日他湊巧走過南市,當自己看到路邊那小販懷中的梅瓶時,眼睛一亮。

而當他去問價的時候,眼睛不住瞟著的,卻是小販的臉。

那是一張生得十分漂亮的臉。細膩白皙的皮膚,陽光下,兩頰透著淡淡的粉色。

從洛陽到長安,魏郯見過不少長得漂亮的少年,不過眼前這個,是個女子改扮的。她似乎並不知曉自己已經被人識破,猶自學著男子的腔調,像在為自己出來混市井壯膽。

此事之後,魏郯有時看到瓷瓶,心裏還會時而想起那個小販的樣子,覺得好笑。

長安比洛陽大得多,魏郯要做的事也多得多。

比如,天子下詔,在世家子弟中選拔少年羽林郎,魏郯躍躍欲試。

比如,魏郯的祖父給他定下了一個出身優越的女子做未婚妻,叫徐蘋……

而那次市井裏的偶遇,猶如瀚海中的沙粒,很快被他拋在了腦後。

魏郯的母親和祖父相繼去世,他守喪不得婚娶。而祖父定下的婚事,隻得擱置一旁。

魏郯並不著急,因為他覺得立業才能成家,自己還需闖蕩一番。

天子對少年羽林十分重視,不僅與禁中羽林同等俸祿,還有意從中拔擢人才。雖然遴選範圍是世家紈絝,但有誌的子弟也是不少。

魏郯出身將門,一路比試,倒是順利。最後一關,他的對手是個長著麵容白皙的青年,卻長著濃密的胡子。魏郯看他麵目頗為秀致,知道此人出身京中紈絝,開始時並不放在眼裏。不料幾個回合下來,這人竟是身法了得,好幾招,魏郯險些接不住,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最後,那人到底力勁不如魏郯,被打倒在地上,

場外的人哄然叫好,魏郯與那青年一個站著一個躺著,一邊喘氣一邊互相瞪眼。對視了好一會,那人抹一把臉上的汗,慢慢站起來。

“你叫魏郯?”

魏郯昂首睨他:“正是。”

那人看著他,忽而一笑。陽光下,齒如編貝,眉宇和雙眸泛動熠熠神采。

“後日可有空閑?”他問。

魏郯不解其意。

“後日申時,玄武池北校場,你我再比。”那人不等他答應,已經拋下這句言語,徑自離開。

魏郯雖然不喜歡受人指使,卻也不喜歡讓人小看。到了那人說的時辰,他還是去了玄武池。可當他看到等在那裏的人,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那是裴潛。

魏郯雖然來到長安的日子不長,裴潛的名號卻是聽過的。無論走到何處,總會有人提起這位名冠京華的少年。不過魏郯向來對那些隻愛舞文空談的文人不感興趣,就算在一些聚會之所見到,他也從不去湊熱鬧。

那個留著胡子的人,原來是裴潛。

雖然知悉了對方的身份,魏郯卻沒有手下留情,仍然使盡全力。日落之時,二人的身上都落了累累淤青。裴潛與他相視大笑,此後,二人竟成了好友。

裴潛雖名聲在外,其人卻平易謙虛。他對劍術著迷,常與魏郯切磋劍術,對魏郯的武藝更是推崇。

魏郯亦甚為欣賞裴潛,他雖文氣,卻沒有紈絝子弟的脂粉氣和勢利做派,對一些事的看法也與魏郯相近。

有一回,眾人踢蹴鞠,裴潛脫下汗濕的上衣指使,魏郯看到他的臂上有個紅紅的印子,像是指頭的痕跡。

旁人亦見到,笑起來:“季淵,哪位女子這般凶悍?”

裴潛低頭看了看,不以為意地說:“哪有什麼女子,野貓抓的。”

有人戲謔:“季淵,那隻野貓姓傅麼?”

眾人哄笑,裴潛亦笑,毫無惱色,繼續與眾人去踢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