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從回憶中緩過神來,片刻,道,“記曰,三王四代唯其師。”
“哦,對。”阿謐連忙道,“此之謂乎。”說罷,她向皇帝露出閃爍又討好的笑容,小聲道,“父親,背完了。”
皇帝摸摸她的頭:“還想去玩?”
阿謐眨眨眼睛,搖搖頭,又點點頭。
“阿謐想去母親宮中看弟弟。”她說。
皇帝笑笑,離席起身,將她抱起來:“我等一同去。”
天氣不錯,入了宮城,樹木映著麗日藍天,甚是心曠神怡。中宮前的樹蔭下,幾名宮人正聚在一起,帶著一個兩歲的小兒玩耍,很是熱鬧。見到禦駕前來,她們連忙行禮。
“父……父親……”小兒望見皇帝,張開手臂便要上前,差點摔倒,一旁的宮人連忙扶穩。
“宸,”皇帝看著長子肉乎乎的臉,溫聲道,“今日做了什麼?”
宸望著他,又望望阿謐,奶聲奶氣地說:“捉……麻雀……。”
“皇後在室中照看三皇子,二皇子便在庭中玩耍。”一旁的宮人代為答道。
皇帝笑笑,正要上前去抱,阿謐緊緊抓住他的肩膀,不滿地瞪著他。
皇帝無奈。
自從最小的兒子寰出世之後,阿謐就像隻護食的貓,時刻謹防分寵。
“這是你弟弟,”他又好氣又好笑,捏捏阿謐的鼻子,“父親抱抱弟弟也不讓?”
阿謐撅嘴不語。
話雖這麼說,皇帝卻沒有把她放下,用另一隻手將宸抱起,朝宮室中走去。
室內很靜,服侍的宮人見得皇帝前來,正要行禮,皇帝搖搖頭。
轉過屏風後,隻見一名女子倚在榻上,正翻著書。
“母親!”阿謐才下地,立刻朝她奔去。
“噓!”一旁的乳母連忙製止。
“勿吵弟弟。”傅嫤笑著抱住她,用手探探她的衣領,“去玩了麼?”
“去偷聽議事,課也不上。”皇帝一邊走過來一邊道,將寰交給乳母。
“誰讓母親陪弟弟,不陪我。”阿謐抱著母親,委屈地說。
“傻瓜。”傅嫤摸著她的頭,笑道,“等弟弟大了,不就有兩個人陪你玩了?”
阿謐看看一旁小榻上熟睡的嬰兒:“那他要多久才長大?”
“快了。”皇帝道,“你像宸那麼大的時候,父親還帶你去看了海,如今你弟弟可什麼都看不到。”
阿謐想了想,似乎覺得有理,小臉上這才露出笑容。
這時,外麵的宮人來稟報,說襄陵王家中的小王子和翁主到了宮苑裏。
“你堂兄他們來了,去吧。”魏郯對阿謐說,“不是要看鹿麼?把宸也帶上。”
阿謐應一聲,高興地跑了出去。
孩童們走開,室內登時安靜下來。
傅嫤看看皇帝,微笑:“今日怎回來得這樣早?”
皇帝看著她,亦笑,與她一起坐到榻上,半不正經半真誠地說:“想夫人了。”說罷,看向她手中的書,訝然,“列女傳?”
“正是。”傅嫤道。
皇帝揚眉,目光玩味。
傅嫤知道他要說什麼,歎一口氣,道:“阿謐大了,妾總覺得該挑選些經典,陶冶性情才好。”
“哦?”皇帝問,“夫人挑到了麼?”
傅嫤歎口氣,搖搖頭。
意料之中的事,皇帝笑起來,把她手中的書拿開:“經典儀禮自有女史教授,陶冶性情足矣。列女傳、女誡之屬,你當初亦不曾入眼,怎忍心拿來給阿謐看?”
傅嫤覺得在理,正要點頭,覺得不對勁。
“妾自幼受教,列女傳、女誡乃是必讀。”她糾正道。
皇帝充耳不聞,卻擁著她,道:“有一事,須與你說。”
“何事?”傅嫤問。
“長安宮室營造,要拖後。”
“為何?”傅嫤問。
“我欲將修長安的錢糧暫且調出,在江東興造水利,賑濟饑民。”他說著,覺得自己這樣解釋似乎不夠清楚,正要再說,傅嫤卻點了點頭:“好。”
皇帝訝然。
傅嫤笑笑:“妾也聽說了公羊劌之事。江東水利,早晚要做。此時饑荒人工便宜,動工可比豐年省去不少錢糧,何樂不為?長安工程浩大,反正一兩年也完成不得,擱置些時日又何妨?”
“皇城緊要些,宮城麼……等到中宮、東宮以及禦苑建好,便可搬過去。”他摸摸傅嫤的頭發,悠悠道。
“這麼急做什麼?”傅嫤道,“宮城這麼大,造好再搬也不遲。”
“是呢,這麼急做什麼。”皇帝揚揚眉,一臉正經地思考,“那些嬪妃宮室都造起來,便可廣采美人充盈宮室,每宮五人,再配一張黃絹……嘶!”
傅嫤好氣又好笑地撓他肋下,皇帝大笑著,卻帶著她倒了下去。
“說起來,那列女傳中真有我。”鬧過之後,二人偎在一起,傅嫤忽然道,“與夫君成婚時背誦的,一字不差。”
“嗯?甚好。”皇帝道,“朕有個賢後。”
傅嫤不理他岔話,看著他,“夫君怎會去背列女傳?”
“為夫心慕夫人,久而不得,唯背書可解思念。”皇帝彎唇,撫著她的頭發。
傅嫤一愣,看著那雙深深的眼睛,沒來由的,原以為早已淡定的心底竟升起一股燒熱。
“又作弄人。”她嗔道,卻沒有用手再掐他,隻重新把頭靠在那肩上。
二人誰也不說話,享受著忙碌之餘難得的閑暇。
“阿嫤。”過了會,皇帝忽而道。
“嗯?”
“你可還記得我與你買梅瓶時的事?”
“記得。”傅嫤望著上方的房梁,微笑道,“身無百錢,不走長安。”
皇帝亦笑,思緒卻又回到從前。
淮陽城外,裴潛看看傅嫤的馬車,又看向他,目光平靜而堅定,“若她不安好,我隨時帶她走。”
“隻要我在世,必不勞煩季淵。”他緩緩答道,字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