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9章 : 國脈(2 / 2)

森爵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了。我靠在他的床榻邊安睡,身邊有對方熟悉的沉水香氣味。石崇知道我喜好,也曾經可以燃沉水香以博得我歡心。然而這一點十分紅塵盡成灰的寥落和沉靜,他卻永遠也學不來。

唯有在森爵的身邊,我才能感受到什麼叫安心。

他醒來的時候,我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看。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睜開眼,看見我,他倒是又咳嗽了幾聲,這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又昏過去了麼,這次,是多久?”

我心中一怔,看來森爵,是真的對自己的病情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病,並非是一朝一夕能夠治好。正因為如此,我就算想要寬慰他,卻也無從說起。

“已經一個晚上了。”我偏過頭,低聲道。

“一個晚上?”他自己也有些遲疑,但很快又釋然,“我的身體,看來的確是走到盡頭了。向上蒼強行要了這麼多年的壽命,如今也是時候換回去了。”

我終於忍耐不住,淚落如雨,“好端端的,何必說這樣的話,你固然去意已決,可曾想過我的感受?這些話,落在我耳中,就好像是一把刀子,一下下的,把心都要絞成碎片。”

森爵揚起脖頸,如同優雅而高貴的龍,從九天上俯瞰眾生,他是病了,但就算是病中,這樣的姿態旁人也難以模仿。

他的手輕輕按住了我的手臂,“好,我不說這些。可是事已至此,不說這些,我又還能說什麼呢?”

我淚流滿麵的看著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勉力笑了笑,卻還是繼續道:“碧清,是我安排不善,別宮終究不是最妥貼的地方,否則你現在也不會出現在我的身邊。”

他處處為我算計,就算是已經殫精竭慮,也還是害怕自己做的不夠好。但此事又怎麼能怪他,景仁宮裏有人受不住貪婪,將我的行蹤泄露了出去。但我也不怨那個人,就如同阿玉不會怪森爵,冤有頭債有主,背後之人,才是真正值得痛恨的人。

森爵似乎有些體力不支,過了半晌,這才道:“怎麼了?”

我恍然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沒事,方才……失神了而已。”他笑了起來,“你覺得我身在病中,就當真是糊塗了麼?你的喜怒哀樂,從來就瞞不過我的眼睛,碧清,告訴我,究竟怎麼了?”

我看著森爵,將臉埋在他的肩膀,沉沉道:“隻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而已,在行宮的時候,日子雖然單調,但我不是不快樂的。那個時候,我還懷著顯兒,還等著你回來。可是有一天雨夜,有人想殺了我們。我命大活了下來,可是芸兒死了,成民也死了。他們都是為了我死的,就像是在崇德城內,春令離開我的時候那樣。”

“其實……我從來就沒有什麼野心,有時候想一想,如果你不是王子,你的夢想不是天下一統,我們能夠做一對普通夫妻,又何嚐不好呢?”

這些時日,所有的悲慟都已經被緩緩磨去了不少。但是娓娓道來,說起他們的名字,我的心卻也仍舊在滴血。

這道傷口,從來沒有愈合過,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要用更多的血來澆灌。

森爵笑了起來,“碧清,我方才在你的眼中,好像看見了父王曾經的模樣。”

我吃驚,“先王?”

“我的父親,是個最偉大的君王。可是先皇後死後,他便始終意誌消沉,否則攻下楚國一統天下的,就不是我,而是父親了。”森爵很少在我麵前提起先王,此刻嘴角卻帶著淡淡笑意,閑話家常,“父親一生最大的弱點,便是失去了先皇後。為情所困,終究難成大器。”

即便是自己的父親,他批判起來,也並不留絲毫情麵,可是不知道為何,我總覺得他之後要說的話,隻怕比這些更要嚴重得多,“所以我在楚國病重的時候,第一個念頭,並不是立刻鏟除袁家的勢力。碧清,我明明知道你懷有身孕,甚至很可能會誕育長子,但是卻不曾想過將國脈交到自己的孩子手上。”

“所謂天下,終究要有德者居之。不能鎮守天下,即便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能見黎民百姓的命數,交給他。”

他又開始咳嗽起來,即便用手捂住嘴唇,卻也還是有鮮血縱橫淋漓,我連忙去扶他,森爵卻隻是搖了搖頭,“碧清,你可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