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天下,已經是我的天下。對於袁凝碧,我感激她救命之恩,幾次三番,這個女子縱然言辭刻薄,然而卻在生死關頭,都曾經對我有過一念之仁。如果不是因為那一點仁慈,或許我早就已經不在人世。
“我將袁家滿門發配嶺南,留下他們一條性命,就算是……報答當日宋王兵變,你的救命之恩。在後宮之中,太皇太後三番五次想要我的性命,是你從中斡旋,我才能苟延殘喘,這些我都銘記在心。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皇後可還記得在坤寧宮,你勸我離開的時候,碧清曾經對你說過的那些話?”我靜默凝視著她,目光含笑。
所有恩怨都已經過去了,袁凝碧……我們爭了一輩子,鬥了一輩子,可是到頭來,她竟然成為了唯一還留在我身邊的“故人。”
“我不用你假惺惺可憐!”然而袁凝碧的麵孔卻扭曲起來,她出身世家,憐憫對她來說,是最大的羞辱。
然而我不為所動,依然平和,“是麼?那麼皇後的意思,就是希望本宮秉公執法,以謀逆之罪處死袁家滿門?”
袁凝碧被這句話所逼,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我隻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森爵已經去了,本宮將會臨朝聽政,袁家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終究是癡心妄想。但本宮不會手握大權便對你們趕盡殺絕,我赦免袁家,也會赦免你。”我凝視著袁凝碧,她依然是美豔動人的女子,這個時候我才忍不住想,原來我和她都是這樣的年輕。
即便如同已經走過了半生,曆經了繁華和沉寂,當朝的母後皇太後與聖母皇太後,原來都不過是才二十七歲而已。
二十七歲,一個女人如花的年紀還不曾衰敗。假如生在尋常百姓家,想必正是子女健壯活潑,丈夫溫和敦厚的時候。然而對我們來說,一切……都宛如鏡花水月夢一場。
“後宮之中,容不得兩位皇太後,也無需兩位皇太後。我會送你出宮,讓你和你的家人一起離開。你若願意,也可以隱姓埋名過一輩子。”我喃喃,“天高水闊,何必困在皇宮裏,過這一生呢?”
這是我對袁凝碧最後的仁慈和寬恕,這個曾經與我勢如水火的女子,我竟然會對她始終抱著難以言說的愧疚。
或許蘇堤那一麵,她也曾經驚豔了我的眼眸。誰說世上隻有英雄惜英雄呢,想必美人,也是不肯見紅顏白首的。是我毀掉了她的驕傲,假如世上沒有沈凝碧,她將會取我代之,袁家也不必鋌而走險,最終滿門覆滅。
“你……”袁凝碧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她的目光裏有著難以置信的光芒,片刻後她忽然仰天長笑起來,“你以為哀家會感激你?回去,哀家還能回哪裏去?哀家生是趙家的人,死也是趙家的鬼。”
她笑著笑著,身子忽然踉蹌了一下,以手扶著桌麵,然而我側首,卻分明看見那個倔強的女子,終於有淚落如雨,“我怎麼還能回去,我是家族的罪人,當初是我一意孤行要饒恕你,因為森爵愛你,我不想毀了他愛的人,可是到頭來我的家族卻成了陪葬品。我本可以忍受與你共享一個丈夫,我甚至能夠忍受自己的丈夫深愛著別人,可是森爵他走了,他走了……天下之大,你讓我去哪裏,我還能去哪裏?”
那樣尖利的哭泣和詰問聲,一時間竟叫我覺得心口發痛。大概是那一刻,我已經不能分辨,發出這種呼喊聲的,到底是袁凝碧,或者是另一個沈碧清?
森爵走後,我連這樣聲嘶力竭哭一場,大喊一場的機會都沒有,而袁凝碧,卻將我把那些話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