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五分鍾不到,老死鬼就打起了呼嚕,跟她心裏的害怕就沒了關係。老死鬼壓根兒不知道她在害怕,但他睡了和沒睡是不一樣的。他睡了,那害怕似乎就從他那兒縮了回來。大娘兒們伸出手,搬了搬那座山。恁爸。她輕輕叫了聲,他沒有反應。恁爸。她又輕輕叫了聲。她不知道他要是答應了她會怎麼樣,會不會告訴家裏的醜聞。但她知道,他根本不會答應。她以往這麼搬他,他從來就沒答應過。她以往搬他,並不是想幹什麼,隻想讓他摟摟,他已經好多年不摟她了。可他不但不摟,山體反而會朝向反方向移動。
他不會答應她,她想到了,可她就是想不到,男人的不答應,男人身體這司空見慣的移動,會讓她突然對自個兒起了反感、厭惡。就像平素男人不夾她一眼,她卻還要心疼男人一樣,此時此刻,男人遠離她,她反感厭惡的不是男人,’卻是自個兒。
這讓她一晚上一直想說出的地下室死了人的念頭徹底打消了:老死鬼要是知道鞠老二和小久子因為偷了東西服毒死在地下室,有罪的就不是鞠老二和小久子,而是她了。
這道理其實早就擺在那兒了,都由於大娘兒們一直處於慌亂當中,沒能看清。現在,移動的山體讓她看清,她不禁有些慶幸,自個兒多虧沒說出來,老死鬼多虧把自個兒引上了岔道。她幾乎一夜未睡,她孤單地摟著自個兒,孤單地對著賊一樣扒上窗口的眼睛,當終於迎來長夜過後的晨光,當晨光變成明晃晃的朝霞照進院子,一個計劃,明晃晃地照進了大娘兒們新一天的生活。
新的一天,大娘兒們沉穩多了,沒有害怕,也不再慌亂。她一早推開屋門走進院子時,還有意往地下室的方向看了看。按部就班做了早飯,按部就班刷鍋刷碗,打掃衛生,在水槽裏洗兒子夜裏脫下的臭襪子時,她故意大聲喊,金水,把摩托車給俺推出來,俺今兒個回村裏。她這麼喊,不過是想讓家人知道她和過去一樣,動不動就吵吵八嘩指手畫腳。昨天夜裏她可是太沉悶了,沉悶得都不像她了,她嘮叨那掛摩托,就是為了回到從前的她,以免露了馬腳。誰知,她這一喊,兒子沒動彈,老死鬼動彈了,邁著四方步走到大門口。他走到大門口,不是推摩托,而是在那裏左看右看,端詳一會兒,又往地下室的洞口走去。那一刻,大娘兒們早上以來所有的沉穩都不在了,心口慌跳的樣子,仿佛那隱藏在地下的禍事一旦被發現,自個兒就完了,就是罪大惡極的殺人凶手了。
還好,老死鬼並沒有下地下室的意思,他在洞口站了一會兒,重申道:把他們找來,告訴他們,挖好了先別著急抹水泥,等找個工程師看看再說。
擺譜!一個地窖子犯得上找工程師!大娘兒們嘟囔著,心裏卻有一塊石頭落了地。等一家人出了門,向著太陽去上班,她高興得就差對著太陽唱頌歌了。
說起來也不是高興,院子裏死了兩個人她不可能高興,不過是她夜裏的計劃可以如期進行。這計劃是,她要在白天裏,把地下兩具死屍弄出去,隻要他們不是死在她的院子裏,老死鬼就沒有理由埋怨她,她在一家人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可能更糟。她招來的人偷了東西又服毒自殺,家裏人怎麼對她,夜裏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