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以為是做小工,沒想到進了府中才知道要押茶,她本來想跑,但是已經做了簽押,定金也拿了,她決定還是履行承諾,她寫了一封信,跟父母說到晉城姨媽家住一段時間,請門波送到家裏。
沒幾天,申家的幾位叔叔和建宏叔就到達了太原,駝幫接替後,第二天清晨就出發。前一天夜晚,子墨緊張又興奮,她住在後院,後院是個獨立院子,下人們都攜家眷住在裏麵,一家一戶,此刻已是深夜了,各屋燈還亮著,想必是媳婦們都在為男人準備食物和包裹,忽然,一個屋裏傳出了歌曲:
哥呀……
我前半晌繡後半晌繡
繡一對鴛鴦長相守
沙濠濠水呀留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的手
哥呀……
歌曲婉轉動聽,有哀愁有眷戀,子墨靜靜聽著,她眼淚止不住一直流,雖然她沒有愛過一個男人,雖然夜晚女人壓著聲音唱,但是她卻能感受到女人淒厲的喊叫聲,能感受到女人撕心裂肺嘶喊,仿佛要將一世情分都唱出,唱給男人聽——哥,蓋上我的戳就是我的人,你的魂永遠鎖在家鄉,鎖在我心裏。
山西後生大都心裏有數,但是不善言辭,大家都知道,此次運茶這條路,凶多吉少;這條路,險象叢生,但隻要選擇了忠義,就絕不回頭。隻要踏上了這條路,即便會與死神為伴,也絕不遲疑,誰讓咱們是山西人呢。
男人們都默不作聲,隻能狠狠抱著女人:再給我一口,蓋上你的牙印,變成狐,變成妖,都能找回來。咬吧,用力點,再用力點,嵌入肉,燒成灰,也有形。
子墨滿臉淚水回頭後,看到申音佳也站在後麵,他呆呆站著,也掛著淚,申音佳原先以為天馬倥傯,頗有義士豪邁闖天下之氣,但是他忽然成熟了,他很小就聽過:光緒年間,王家當時傾家蕩產募集了232位鏢師遠赴沙俄,救回了王家幼子,但是232位鏢師都死在了途中,當時建宏叔說:“山西人都是關二爺傳人,最講義氣,都說王家心狠,當時召集人是王家管事人,他對掌櫃講義氣,他手下232位鏢師對他講義氣,都是忠義之士,所幸當時232位義士,大多家裏女人都給他們留下了血脈”。
血脈,在山西人眼裏,是最重要的,一個男娃,是多少女人為心愛之人表達義氣方式和願望。
趙音佳很清楚,所有鏢師和長輩,都是拚盡一切力氣保護他此次行程,他忽然覺得自己太任性了,同時也堅定,不惜一切代價,為家族上上下下殺出一條血路。
晉商拙樸,講究“誠”與“義”,注重鄉情,甘肅的永登縣有一座古晉會館,院子裏一口井,那個時候山西人來關隴一帶做生意,離家千裏,山重水複。每逢想家,晉人便齊聚院子裏,默不作聲,上香祭天地拜關公,然後圍在井邊,敲一下鍾,聲音就傳出老遠。據說井水和山西老家相連,那裏的親人聽到了,就會少一份擔心。所以出發前祭拜是每個人心中最重要事情。
第二天清晨,申晉鵬帶著所有人站在院子的中間,申晉鵬神色莊重,鉚足所有精力大喊一聲:跪——,大家整齊下跪在關老爺麵前,刷刷三叩首。起身後申晉鵬帶領大家走到祠堂,建宏大聲一聲:跪——,眾人又三叩首。
此時駝民和駱駝都在門外,申晉鵬站在最高處大喊一聲:走——嘞————,駝幫幫主緊接著也高喊:走——嘞————,眾後生一起大聲喊:走——嘞————。
申家駝幫一向氣勢恢宏,每次出發時半個太原城都能聽到回響,老百姓紛紛出來,議論紛紛:“申家隊伍又出發了”,“申家太排場了”,大家讚歎不已,太原幾大家族每次運貨出發,似乎已經成了百姓們一個節日和話題了。
此時,子墨和畢吉龍在駝峰隊伍後麵騎著馬,隊伍先經太原、石家莊、北京、內蒙古草原,到達鄂爾多斯、包頭方向,然後申晉鵬和幾位叔叔帶著申音佳、趙子墨、畢吉龍留在外璦琿(黑龍江城),其餘隊伍到境外交貨。
子墨因為爺爺庇護,從小到大哥哥們學習任何技術,子墨也都沒有落下,父母其實對子墨也很重視,但是無奈經濟條件不允許,哥哥們也在學習到新知識和技能之後,都在第一時間教給子墨,子墨各項技能完全不輸男性。
此次出行,她其實不知道家裏會怎樣,如果她長時間不回家,很快家裏人就能打聽到她並未到晉城,而且一個十幾歲大姑娘自己到晉城本身就很放肆了。
她摸摸身上詞典,她第一個字就是爺爺拿詞典教她,從此她天天把詞典放在身邊,她現在心裏也沒底,甚至有瞬間會後悔當時沒有逃跑,她回頭看看畢吉龍,他倒是一副神色輕鬆。申佳音此次也不像之前悠然,出發前已經讓人給王大哥拍了電報,至於王大哥現在情況,還有會麵後情況,他也不知道,因為東北在清末人口流失,在他眼裏頗為荒蠻之地,但是申晉鵬卻認為東北是個寶藏,隻是看如何開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