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清大法律係後,我繼續著獨來獨往的生活。我並不太知道如何熱情待人,如何顯得陽光可愛。況且學院上百號人,我順理成章地享受被忽略的感覺。大約也是這種孤獨,讓我擁有大量的時間去閱讀和研習法律界泰鬥們的作品和心血,說來好像在顯擺,我僅在大學前三年裏,就讀完了法理學初階、進階、高階,讀完了王澤鑒老先生的八部《民法學說與判例研究》,讀完了張明楷先生的多部刑法學著作。我的同學們青春靚麗,參加著各類社團活動和社會實踐。而我,沒有戀愛可談,沒心思逛街,每天不是上課、看書就是去補習班給人上課。大約在孩子們眼中,無趣、裝逼又古板。有一次,同班的兩個姑娘大約見我太悶,與我搭話:“嘿,今天理學院和咱們學院的籃球賽,你去看嗎?據說秦師兄會上。”我確實對籃球賽沒什麼興趣,但是這位秦師兄,我有點興趣。學校組織的“新青年”征文比賽中,他代表我們學院拿了第一。題目是《論“存疑時有利於被告”在司法工作實踐中被貫徹的法律意義與現實意義》。文章邏輯井然卻通俗易懂,大量的實例列舉和中外法理引證,使得作品飽滿而堅實,我幾乎感受到他在這篇作品中投入的精力、心血,更重要是:熱情。他吸引了我。我點點頭,收拾書本準備跟她們走,我想看看這位嚴謹而熱情的人,是不是和我長得一樣醜。倒是兩個小姑娘,本來隻是隨意問候一句,沒想到我竟應聲要去,相視無言。
來到球場,雙方已經入場。一聲哨響,白色球衣1號少年應聲躍起,一掌將球拍向對方場地,隊友5號反身接住,繞過黑色球衣,籃前一個後傳球,1號少年穩穩接住,投球,入框,2分。整套動作也可算行雲流水,尖叫聲已起。我撇撇嘴:“1號這個身高優勢和靈敏度,挺欺負人的。這還有啥玩的。”旁邊的妹子不知道如何在喧囂中竟聽到我如此微弱的吐槽,斜倪了我一眼說:“你站在這兒也是咱法學院的人,秦師兄都不尊稱一下嗎?師兄為我們學院爭光,你倒是還在這兒說風涼話。”艾瑪,我當即閉嘴了,雖然我也不確定我說的哪句是風涼話。望向球場,大半女孩兒都在為他尖叫,我心裏還是暗暗覺得,這對5號小哥、8號大叔,不甚公平。同時,我也失去了想交這個朋友的欲望,他這個在陽光下揮汗如雨、渾身散發著荷爾蒙的樣子,和我心中學霸的樣子不太符合,我甚至有點嫉妒,哪裏來的這麼陽光帥氣的少年,轉過身來都像在對我微笑。哼,文章該不會是抄的吧。我默默地退出了操場,轉身去了圖書館。
我在圖書館有個專屬角落位置,在層巒疊嶂的書架背後。我挪了一張小破桌,一把椅子,占了那個角落。這一層大多放的是些法律文獻類書籍,平時沒什麼人上來,所以我總是以各種意想不到的身體角度,搭在這把小椅子上,讀些閑書。我這天沒有看專業書籍,帶了一本最近愛上的小說《月亮與六便士》,封皮上規規整整地寫著我的名字:林軾。其實這本書我已經讀完一遍了,但總是丟不下手,我對斯特裏克蘭式的孤獨與偉大,產生了深刻的迷戀。看著看著,我似乎睡著了。忽然一個打顫,我驚醒過來(大約人哪怕在睡夢中,要是被一個人盯著看,器官也還是會警覺),然後朦朧地看到下午那個陽光的少年提了一張凳子,坐在我桌子對麵。而我此刻,四仰八叉地躺在我的小椅子上,我趕緊收腿,一抹口水,脫口而出:“幹嘛?”少年噗嗤差點笑出聲來:“你睡覺張著嘴,真挺醜的。”他激起了我的鬥誌。“哦?那您還盯著我似乎看了一會兒?怎麼呢,上帝給了你發現醜的眼睛?”他爽朗一笑:“哈哈不要生氣,開個玩笑。這桌子是你搬過來的?真會找地兒,我用過兩次,跟你說聲謝謝。”我沒好氣地說:“哦,就為這個盯著我醜態看了不知道多久難為你了。”他又是爽朗一笑:“你,挺記仇。是這樣,我看到你的書殼上寫著你的名字,你叫林軾?法學院三二班的?”我本能地嗯了一聲,忽覺不對,警惕地問道:“什麼意思?”他又差點噗嗤出聲來:“我怎麼覺得你像河豚,一碰就鼓氣呢?是這樣,我最近手上有個項目,要完成一項調研,本來請老師推薦兩名本科的助手。朱哥給我推薦了你。”他接著說:“我看過你的期末論文,關於罪刑法定的那篇,很不錯,功底紮實,邏輯清晰,就是比許多研一研二的,也高出幾分。”得到誇獎,我有點暗喜,嘴上還是不饒人地說:“沒用足80%的力,你寫那個,存疑有利被告那篇,也算還行。”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盯得我有點心虛,多年後我才發現,我最不舍得的,就是他幹淨的笑容。我最喜歡的,就是我在他麵前像個河豚一樣不服輸的樣子。“喲,挺有自信。那如何,這個調研,敢不敢接?”我把胸一挺,坐正身子,回了一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