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史料之搜集與鑒別(4)(1 / 3)

(二)其書雖前代有著錄,然久經散佚;乃忽有一異本突出,篇數及內容等與舊本完全不同者,什有九皆偽例如最近忽發現明鈔本《慎子》一種,與今行之《四庫》本守山閣本全異;與《隋唐誌崇文總目》、《直齋書錄解題》等所記篇數,無一相符。其流傳之緒又絕無可考。吾儕乍睹此類書目,便應懷疑。再一檢閱內容,則可定為明人偽作也。(明鈔本《慎子》,謬荃蓀所藏,最近上海涵芬樓所印《四部叢刊》采之,詫為驚人秘笈。繆氏號稱目錄學專家,乃寶此燕石,故知考占貴有通識也。)

(三)其書不問有無舊本,但今本來曆不明者,即不可輕信。例如漢河內女子所得《泰誓》,晉梅賾所上《古文尚書》及《孔安國傳》,皆因來曆曖昧,故後人得懷疑而考定其偽。又如今本《列子》八篇,據張湛序言由數本拚成,而數本皆出湛戚屬之家,可證當時社會,絕無此書,則吾輩不能不致疑。

(四)其書流傳之緒,從他方麵可以考見,而因以證明今本題某人舊撰為不確者。例如今所稱《神農本草》,《漢書·藝文誌》無其目,知劉向時決未有此書。再檢《隋書·經籍誌》以後諸書目,及其他史傳,則知此書殆與蔡邕吳普陶弘景諸人有甚深之關係,直至宋代然後規模大具。質言之,則此書殆經千年間許多人心力所集成;但其書不惟非出神農,即西漢以前人,參預者尚極少,殆可斷言也。(古書中有許多經各時代無數人踵襲賡續而成者,如《本草》一書即其例。吾嚐欲詳考此書成立增長之次第,所搜資料頗多,惜未完備,不能成篇耳。)

(五)真書原本,經前人稱引,確有左證,而今本與之歧異者,則今本必偽。例如古本《竹書紀年》有夏啟殺伯益,商太甲殺伊尹等事;又其書不及夏禹以前事。此皆原書初出土時諸人所親見,信而有征者。(看《晉書·束哲傳·王接傳》及杜預《左傳集解後序》。)而今本記伯益伊尹等文,全與彼相反,其年代又托始於黃帝。故知決非汲塚之舊也。

(六)其書題某人撰,而書中所載事跡在本人後者,則其書或全偽或一部分偽。例如《越絕書》,《隋誌》始著錄,題子貢撰;然其書既未見《漢誌》,且書中敘及漢以後建置沿革;故知其書不惟非子貢撰,且並非漢時所有也。又如《管子·商君書》,《漢誌》皆著錄,題管仲、商鞅撰;然兩書各皆記管商死後之人名與事跡;故知兩書決非管商自撰;即非全偽,最少亦有一部分羼亂也。

(七)其書雖真,然一部分經後人竄亂之跡既確鑿有據,則對於其書之全體須慎加鑒別。例如《史記》為司馬遷撰,固毫無疑義;然遷自序明言“訖於麟止”,今本不惟有太初天漢以後事,且有宣元成以後事,其必非盡為遷原文甚明。此部分既有竄亂,則他部分又安敢保必無竄亂耶?(看今人王國維著《太史公係年考略》,崔適著《史記探原》。)

(八)書中所言確與事實相反者,則其書必偽。例如今《道藏》中有劉向撰《列仙傳》,其書《隋誌》已著錄。書中言諸仙之荒誕,固不俟辯。其自序雲,“七十四人已見佛經”,佛經至後漢桓靈時始有譯本,上距劉向之沒,將二百年,向何從知有佛經耶?即據此一語,而全書之偽,已無遁形。

(九)兩書同載一事絕對矛盾者,則必有一偽或兩俱偽。例如《涅槃經》佛說雲:“從今日始,不聽弟子食肉”;《入楞伽經》佛說雲:“我於《象腋央掘魔涅槃》《大雲》等一切《修多羅》中,不聽食肉。”《涅槃經》共認為佛臨滅度前數小時間所說,既《象腋》等經有此義,何得雲“從今日始?”且《涅槃》既佛最後所說經,《入楞伽》何得引之?是《涅槃》,《楞伽》,最少必有一偽,或兩俱偽也。

以上九例,皆據具體的反證而施鑒別也。尚有可以據抽象的反證而施鑒別者:

(十)各時代之文體,蓋有天然界畫,多讀書者自能知之故後人偽作之書,有不必從字句求枝葉之反證,但一望文體即能斷其偽者。例如東晉晚出《古文尚書》,比諸今文之《周誥》、《殷盤》,截然殊體。故知其決非三代以上之文。又如今本《關尹子》中有“譬犀望月,月影入角,特因識生,故有月形,而彼真月,初不在角”,等語,此種純是晉唐繙譯佛經文體,決非秦漢以前所有,一望即知。

(十一)各時代之社會狀態,吾儕據各方麵之資料,總可以推見崖略。若某書中所言其時代之狀態,與情理相去懸絕者,即可斷為偽。例如《漢書·藝文誌》農家有《神農》二十篇,自注雲:“六國時諸子托諸神農”。此書今雖不傳,然《漢書·食貨誌》稱晁錯引神農之教雲:“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亡粟,弗能守也。”此殆晁錯所見《神農書》之原文。然石城湯池帶甲百萬等等情狀,決非神農時代所能有。故劉向、班固指為六國人偽托,非武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