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史料之搜集與鑒別(4)(2 / 3)

(十二)各時代之思想,其進化階段,自有一定若某書中所表現之思想與其時代不相銜接者,即可斷為偽。例如今本《管子》,有“寢兵之說勝則險阻不守,兼愛之說勝則士卒不戰”,等語。此明是墨翟、宋鈃以後之思想;當管仲時,並寢兵兼愛等學說尚未有,何所用其批評反對者?《素問靈樞》中言陰陽五行,明是《鄒衍》以後之思想;黃帝時安得有此耶?(看今人胡適著《中國哲學史大綱》二十一、二十二頁。)

以上十二例,其於鑒別偽書之法,雖未敢雲備;循此以推,所失不遠矣。一麵又可以應用各種方法,以證明某書之必真:

(一)例如《詩經》:“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醜”。經六朝唐元清諸儒推算,知周幽王六年十月辛卯朔確有日食。中外曆對照,應為西紀前七七六年,歐洲學者亦考定其年陽曆八月二十九日中國北部確見日食。與前所舉《胤征篇》日食異說紛紜者正相反。因此可證《詩經》必為真書,其全部史料皆可信。

(二)與此同例者,如《春秋》所記“桓公三年秋七月壬辰朔日食”,“宣公八年秋七月甲子日食”。據歐洲學者所推算,前者當紀前七○九年七月十七日,後者當紀前六○一年九月二十日,今山東兗州府確見日食。因此可證當時魯史官記事甚正確;而《春秋》一書,除孔子寓意褒貶所用筆法外,其所依魯史原文,皆極可信。

(三)更有略同樣之例,如《尚書·堯典》所記中星,“仲春日中星昴仲夏日中星火”等,據日本天文學者所研究,西紀前二千四五百年時確是如此。因此可證《堯典》最少應有一部分為堯舜時代之真書。

(四)書有從一方麵可認為偽,從他方麵可認為真者。例如現存十三篇之《孫子》,舊題春秋時吳之孫武撰。吾儕據其書之文體及其內容,確不能信其為春秋時書。雖然,若謂出自秦漢以後,則文體及其內容亦都不類。《漢書·藝文誌》兵家本有《吳孫子》、《齊孫子》之兩種,“吳孫子”則春秋時之孫武,“齊孫子”則戰國時之孫臏也。此書若指為孫武作,則可決其偽;若指為孫臏作,亦可謂之真。此外如《管子·商君書》等,性質亦略同。若指定為管仲、商鞅所作則必偽;然其書中大部分要皆出戰國人手。若據以考戰國末年思想及社會情狀,固絕佳的史料也。乃至《周禮》謂為周公作固偽,若據以考戰國秦漢間思想製度,亦絕佳的史料也。

(五)有書中某事項,常人共指斥以證其書之偽,吾儕反因此以證其書之真者。例如前所述《竹書紀年》中“啟殺益,太甲殺伊尹”兩事,後人因習聞《孟子》、《史記》之說,驟睹此則大駭。殊不思孟子不過與魏安厘王時史官同時,而孟子不在史職,聞見本不逮史官之確。司馬遷又不及見秦所焚之諸侯史記,其記述不過踵孟子而已;何足據以難《竹書》?而論者或因此疑《竹書》之全偽;殊不知凡作偽者必投合時代心理,經漢魏儒者鼓吹以後,伯益伊尹輩早已如神聖不可侵犯,安有晉時作偽書之人乃肯立此等異說以資人集矢者?實則以情理論,伯益伊尹既非超人的異類,逼位謀篡,何足為奇?啟及太甲為自衛計而殺之,亦意中事。故吾儕寧認《竹書》所記為較合於古代社會狀況。《竹書》既有此等記載,適足證其不偽;而今本《竹書》削去之,則反足證其偽也。又如孟子因武成“血流漂杵”之文,乃歎“盡信書不如無書”,謂“以至仁伐至不仁”,不應如此。推孟子之意,則《逸周書》中《克殷》、《世俘》諸篇,益為偽作無疑。其實孟子理想中的“仁義之師”,本為曆史上不能發生之事實。而《逸周書》敘周武王殘暴之狀,或反為真相。吾儕所以信《逸周書》之不偽,乃正以此也。

(六)無極強之反證足以判定某書為偽者,吾儕隻得暫認為真。例如《山海經》、《穆天子傳》,以吾前所舉十二例繩之,無一適用者。故其書雖詭異,不宜憑武斷以吐棄之。或反為極可寶之史料,亦未可知也。

以上論鑒別偽書之方法竟,次當論鑒別偽事之方法。

偽事與偽書異,偽書中有真事,真書中有偽事也。事之偽者與誤者又異,誤者無意失誤,偽者有意虛構也,今請舉偽事之種類:

(一)其史跡本為作偽的性質,史家明知其偽而因仍以書之者。如漢魏六朝篡禪之際種種作態,即其例也。史家記載,或仍其偽相,如陳壽;或揭其真相,如範曄。試列數則資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