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附錄 中國曆史研究法補編(7)(1 / 3)

(三)為方麵多的政治家作傳的方法 有許多人方麵很多,是大政治家,又是大學者,這種人應當平均敘述。我們平常讀《明史》的《王守仁傳》,總覺得不十分好;再與旁人所作《王守仁傳》比較一下,就知道《明史》太偏重一方了。《明史》敘陽明的功業,說他偉大,誠然可以當之無愧。但是陽明之所以不朽,尤其因他的學說。萬季野的《明史》原稿,不知道怎麼樣。後來張廷玉、陸隴其一般人,以門戶之見,根本反對陽明思想,所以我們單讀《明史》本傳,看不出他在學術界的地位。最好同邵念魯的《思複堂文集》、《明儒學案》的《姚江學案》對照著讀,就可以知道孰優孰劣。《明儒學案》偏重學術,少講政治,固然可以說學案體裁,不得不爾;但是梨洲於旁人的事跡錄得很多,而於陽明特簡,這是他的不好處。因為陽明方麵太多,學問事功都有記載的價值,《學案》把事功太拋棄,差不多成為一個純粹的學者了。《明史》本傳全講事業,而於學問方麵極其簡略,而且有許多不好的暗示,其實失策。若先載陽明學說,然後加以批評,亦未為不可。但《明史》一筆抹殺,敘學術的話不過全部百分之二三,讓人看去,反不滿意。現存的《王陽明傳》,要算邵念魯作得頂好。平均起來,學問占三分之二,功業占三分之一。述學問的地方。亦能摘出要點。從宋學勃興後學術的變遷,陽明本身的特點,在當時學界的地位,以及末流的傳授,都能寫得出來。最後又用《舊唐書》的方法,錄二篇文章,一篇是申時行請以陽明配祀孔廟的奏折,一篇是湯斌答陸隴其的一封信。他不必為陽明辯護而宗旨自然明白。述功業的地方,比《明史》簡切得多,真可謂事多於前,文省於舊。尤為精彩的,是能寫得出功業成就的原因,及功業關係的重大,又概括,又明了。在未敘鏟平南贛匪亂之先,先說明用兵以前的形勢,推論當時假使沒有陽明,恐怕晚明流寇早已起來,等不到泰昌、天啟的時候了。次敘陽明同王瓊(最先賞識陽明的人)的談話,斷定舊兵不能用,非練新兵不可,新兵又要如何的練法。平賊以前,有這兩段話,可以看出事業的關係,及其成功的原因。這種消息,在《明史》本傳,一點沒有痕跡,不過說天天打勝仗而已。又陽明平賊以後,如何撫循地方,維持秩序,以減少作亂的機會,一麵用兵,一麵講學,此等要事亦惟邵書有之,而《明史》則無。關於平定宸濠一事,雖沒有多大比較,但《明史》繁而無當,不如邵書簡切,這都可以看出史才史識的高低。

(四)為方麵多的學者作傳的方法 許多大學者有好幾方麵,而且各方麵都很重要;對於這種人,亦應當平均敘述。譬如清儒記載戴東原的很多,段玉裁作《年譜》,洪滂作《行狀》,王昶作《墓誌銘》,錢大昕作《墓誌銘》,阮元作《儒林傳稿》,淩廷堪作《行狀》,這些都是很了不得的人;我們把他們的作品來比較,可以看出那一個作得好,如何才能把戴東原整個人格完全寫出。我們看,段玉裁雖是親門生,但《東原年譜》是晚年所作,許多事跡,記不清楚。王、錢、阮、淩諸人,或者關係很淺,或者相知不深,大半是模糊影響的話,惟有洪滂的《行狀》,作得很捍。但現在所存的,已經不是原文,被人刪去不少。原文全錄東原《答彭進士允初書》,時人皆不謂然,朱筠且力主刪去,東原家人隻好刪去了。其實此書,自述著《孟子字義疏證》之意,存律設一己哲學的基礎,關係極其重要。洪滂能賞識而餘人不能,這不是藝術的關係,乃是見識的關係。其餘幾家隻在聲音、訓詁、天文、算術方麵著眼,以為是東原的絕學。東原的哲學的見解,足以自樹一幟,他們卻不認識,並且認為東原的弱點。比較上淩廷堪還稍微說了幾句,旁的人一句亦不講。假使東原原文喪失,我們專看王、錢、段、阮諸人著作,根本上就不能了解東原了。所以列傳真不易作,一方麵要史識,一方麵要史才。欲得篇篇都好,除非個個了解。但是無論何人不能如此淵博,要我在《清史》中作《戴東原傳》,把他所有著作看完,尚可作得清楚。要我作惲南田(大畫家)傳,我簡直沒有法子。因為我對於繪畫一道,完全是外行。想把惲傳作好,至少能夠了解南田如像了解東原一樣。所以作列傳不可野心太大,篇篇都想作得好:頂好專作一門,學文學的人作文學家的列傳,學哲學的人作哲學家的列傳,再把前人作的拿來比較一下,可以知道為某種人作傳應該注重那幾點,作時就不會太偏了。即如《戴東原傳》,前兩年北平開戴氏百年紀念會,我曾作過一篇,因為很匆忙,不算作得好,但可以作為研究的模範。我那篇傳,就是根據段、洪、王、錢、阮、淩幾家的作品。因為敘述平均,至少可以看出東原的真相以及他在學術界的地位。後來居上,自然比洪滂的《行狀》還好一點。不過洪作雖非全璧,亦能看出東原一部分真相來,已經就很難了。作傳要認清注重之點。不錯,戴東原是一個學者;但是在學問方麵,是他的聲音訓詁好呢,還是他的義理之學好,沒有眼光的人一定分辨不出來。我以為東原方麵雖多,義理之學是他的菁萃,不可不講。王錢諸人的著作沒有提到,這是他們失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