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玄奘以前和同時的中國學術狀況,卻還要敘述一段。教理的研究在鳩摩羅什幾乎沒有一點條理;比較的有專門研究的,是小乘毗曇宗,乃上座部的主要宗派。在鳩摩羅什以後,法性宗(即三論宗)大盛。三論宗之名,因鳩氏譯《三論》而起。《三論》為何?《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是。後來又譯了一部《大智度論》,合稱《四論》。經的方論,鳩氏又譯了《維摩詰小品放光般若妙法蓮華大集》。從此,他的門徒大弘龍樹派的大乘教義;一直到現在,三論宗還是很盛。這派專講智慧,和法相宗不同。法相宗從六朝末到隋唐之間,在印度已很興盛,漸漸傳入中國。最主要的《攝大乘論》已由真諦譯出,中國法相宗遂起(法相宗又曰攝論宗,即由《攝大乘論》省稱)。隻因為譯本太少,又名詞複雜,意義含糊,讀者多不明白。玄奘生當此時,篤好此派,在國內曆訪攝論宗各大師請教,都不能滿意,所以發願心到印度去問學,而一生事業,遂由此決定。
我們作傳時應有一節說明玄奘以前的攝論宗大勢如何,有多少大師,有沒有小派,有什麼意味,有多大價值,才能夠把玄奘出國留學的動機襯出。他出國前曾經受業的先生和曾經旁聽的先輩,固然全部很難考出,但重要的幾個卻很可以考出來。初傳攝論宗到中國來的真諦,玄奘已不及見了。真諦的弟子,玄奘見過不少,不可不費些考證工夫,搜出資料來。
現在的《大茲恩寺三藏法師傳》十卷,凡八萬餘字,是玄奘弟子慧立所做,在古今所有名人譜傳中,價值應推第一。然而我們所以主張要改做,別的緣故固然多,就是他隻敘玄奘個人切身的事跡而不敘玄奘以前的佛教狀況,多收玄奘的奏疏,唐太宗高宗的詔旨,而不收玄奘和當時國內大師討論的言辭,也已很令我們不滿意。
我們作傳,在第一章說明玄奘在學術界的貢獻和地位以後,第二章就應當如前數段所論,說明玄奘以前,佛教教理的變遷和發展,小乘、大乘、法性、法相的異同,各派輸入中國的先後和盛衰,譯經事業的萌芽和發達,法相宗初入中國的幼稚,玄奘的不安於現狀:像這樣,把玄奘留學的動機,成學的背景,說了一個清楚,然後才可敘到《玄奘傳》的本文。到此才可敘他少時怎樣,出國以前,到了什麼地方,訪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一切用普通傳記的作法。
自此以下,就進了第三章,要說明玄奘努力工作的經過,在印度如何求學,回中國如何譯經。
《三藏法師傳》,很可惜未用日記體,年代很不清楚,要想把玄奘在印度十七年曆年行事嚴格規定,實在很難。然而根據裏麵說的,在某處住了若幹天,在某路走了若幹月,在某寺學了若幹年,約略推定,也不是不可能。這節最須特別描寫的就是玄奘亡命出國,萬裏孤苦的困難危險,能夠寫得越生動越好。
《大唐西域記》是玄奘親手做的地理書,體例很嚴。若是他曾經到過的地方就用“至”字或“到”字;若沒到過,就用“有”字。
最可恨的,印度人講學問,對於時間空間的觀念太麻木,所以我們要想從印度書裏窺探玄奘所到的地方和所經的年代實在。沒有法子。好在西洋人近來研究印度史和佛教史,發明了許多地圖史跡,我們很可拿來利用。
《三藏法師傳》、《大唐西域記》二書,一麵敘玄奘遊學的勤勞堅苦,一麵述西域、印度的地理曆史,在世界文化上的貢獻極大;一直到現在,不但研究佛教史的人都要借重他,就是研究世界史的人也認為寶庫。所以我們可以根據這二書,參考西洋人的著作,先把玄奘遊學的路線詳細記載,把佛教在西域、印度地理的分布情形整理出一個係統來,然後下文敘事才越加明白。
以後一節,須述當時印度佛教形勢。上文第二章已經敘述佛教的變遷和發展是注重曆史方麵的,而對於當時的情形較簡單些。這裏說明佛教形勢,是注重地理方麵,對於當時,應該特別詳細。第一須說明玄奘本師在當時佛教的地位。
玄奘見戒賢時,戒賢已八十九歲了,他說:“我早已知道你來了,忍死等你。”這個故事許是迷信,然亦未嚐不可能。後來戒賢教了玄奘三年,又看他講法二年,到九十五歲才死。無論是否神話,戒賢在當日印度佛教的地位實在最高。
戒賢住持的寺叫那爛陀,那爛陀的曆史和地位也得講清(後來回教徒坑殺佛教徒也就在這個寺)。義淨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記這寺的內容很詳細。西洋人和日本人考出他的地址,發掘出來,再參考他書,還可證明他的規模很大,分科很細,是印度全國最高的研究院。戒賢當日在裏麵是首席教授,最後二年,玄奘也是首席教授。這種史料和中間那幾位大師的史料,西洋文字日本文字比較中國文字多得多。我們須得說明了這段,才可講玄奘留學時所做的工作。
玄奘自己站在法相宗的範圍內,一生為法相宗盡力,但毫無黨派觀念,隻認法相宗為最進步的宗派,而不入主出奴,排斥異宗。那時那爛陀是法相宗的大本營,法相宗正在全盛時代,戒賢多年不講法了,這回卻特別為玄奘開講三年,玄奘精神上感受的深刻,可想而知。但玄奘並不拘泥在一派之內,無論在何異宗,任何異教,隻要有名師開講座,他都跑去旁聽。大乘各派,小乘各派,乃至外道,他都虛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