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附錄 中國曆史研究法補編(19)(2 / 3)

司馬遷以後,帶了創作性的史家是班固,他作的《漢書》,內容比較《史記》還好;體裁半是創作,就在斷代成書這點。後來鄭樵罵他毀滅司馬遷的成法,到底曆史應否斷代還有辯論的餘地,但斷代體創自班固則不可誣。從此以後,斷代的紀傳體,曆代不絕,竟留下了二十餘部。稱中國曆史,必曰《二十四史》。《二十四史》除《史記》外,都是斷代的紀傳體。談起這體的開山祖,必日班固。所以班固須占史家史的一段。

再次是苟悅,即《漢紀》的作者。史的發達,編年在先,紀傳在後。司馬遷以前,全是編年;以後,紀傳較盛,但仍感有編年的必要。《漢紀》即編年體,荀悅的地位同於班固。班固變通代的紀傳體為斷代的,荀悅也變通代的編年為斷代的。所以荀悅也須一敘,以表示這種趨勢。

第一期的史家有這麼多,也有一等二等之分。經過這一期以後,“千岩競秀,萬壑爭流”的,史家多極了。據劉知幾的計算,自東漢到唐初不下百餘家,這是史學極盛時期,單是《晉書》就有十八家做過,自唐代官修《晉書》出而十八家全廢。此外宋、齊、梁、陳、北魏、北周、北齊以及稍前的五胡十六國,或編年,或紀傳,無不有史,即無不有史家。但那時著作,多半因襲,沒有創作。自唐初以前,作者或兼史官,或以私人作史而後來得國家的幫助,國家把他當史官看待,或竟用私人力量著成一書,這都受司馬遷、班固的影響。這些人和唐以後不同,都是一個人獨立作史,或父子相傳,或兄弟姊妹同作。他們的成功與否,成功的大小,另是一問題;但都想自成一家之言,不願參雜別人的見解,和唐後官修史書完全異致。

唐以後,史學衰歇,私人發宏願做史家的很少。國家始設立館局,招致人才,共同修史。這種製度,前代也許有,但都是暫時的;到唐代才立為法製,但有很多毛病,當時劉知幾已太息痛恨,而終不能改劉知幾是史官中出類拔群的,孤掌難鳴,想恢複班固的地位而不可能,隻好悶煩鬱結,著成一部講求史法的《史通》。他雖沒有作史的成績,而史學之有人研究,從他始。這好像在陰霾的天氣中打了一個大雷,驚醒了多少迷夢,開了後來許多法門。這可以讓第三部分講。

宋朝有好幾部創作:(1)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記》,好不好,另一問題;但在史家的發達變遷上,不能不推為一個複古的創作者。他在隋唐、五代空氣沉悶以後,能夠有自覺心,能夠自成一家之言,不惟想作司馬遷,而且要作孔子,這種精神是很可嘉尚的。他在《新五代史記》以外,還和宋祁同修了《唐書》。《唐書》的《誌》這部分是他作的,很好,隻有《明史》的《誌》可和他相比。表這部分,如《宰相世係表》也算創作。所以,歐陽修所著的書,不管他好不好,而他本人總不失為“發憤為雄”的史家。(2)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價值不在《史記》之下。他的貢獻,全在體裁的創作。自荀悅作《漢紀》以後,袁宏作《後漢紀》,幹寶作《晉紀》,都是斷代的編年體。到《資治通鑒》才通各代成一史,由許多史家分擔一部,由司馬光綜合起來。簡繁得宜,很有分寸;文章技術,不在司馬遷之下。先頭作了《長編》,比定本多好幾倍;後來又另作《考異》,說明去取的來由;作《目錄》,提挈全書的綱領:體例極完備,《考異》的體例尤其可貴。我們學古人著書,應學他的方法,不應學他的結果。固然考異的方法,司馬光也運用得不曾圓滿,我們還可糾正;但不相幹,隻要他能夠創作這種方法,就已有莫大的功勞。自有此法以後,一部史書著成,讀者能知道他去取的原因,根據的所在。所以司馬光在史學的地位,和司馬遷差不多相等。(3)司馬光附屬的第二流史家是朱子,朱子就《資治通鑒》,編成《通鑒綱目》,雖沒有做好,自不失為小小的創作。他改直敘的編年體為和《春秋》、《左氏傳》一樣的綱目體,高一格為綱,低一格為目。其注重點在綱,借綱的書法來發揮他的政治理想,寓褒貶之意。他最得意的地方,如三國的正統改魏為蜀等,其實沒有多大關係;其好處在創造綱目體,使讀者一看綱就明白一個史事的大概。這種體裁還可運用到編年以外的體裁,紀傳可用,書誌也可用。如後來錢子文《補漢兵誌》,錢德洪作《王陽明年譜》,就用這體。這體的好處,文章幹淨,敘述自由,看讀方便。但創造這體的人是誰。還有問題。《元經》若是王通或阮逸所作,則這體是他們所創,但不可靠。無論如何,用綱目體來作史,自朱子起,則可無疑,所以朱子可稱史家。(4)朱子前一點,最偉大的是鄭樵。他以為曆史如一個河流,我們若想抽刀斷水,是不可能的,所以以一姓興亡為史的起迄,是最不好的。因此,創作一部《通誌》,上自極古,下至唐初。這種工作梁武帝和他的臣子也曾做過,《隋誌》載他們作的《通史》有四百八十卷,可惜不傳,不知其內容怎樣。鄭樵在史學界,理論上很有成績,實際上的工作如作《通誌》可謂大失敗。《通誌》的運氣好,至今仍保存。後來史學家批評他,紀傳一大堆盡可焚毀,因為全抄各史,毫無新例,隻有《二十略》可看。他所以不致失傳,也許因為有《二十略》的成功。《二十略》貫通各史書誌,擴充文物範圍,發明新穎方法,在史學界很占著地位,足令鄭樵不朽。(5)此外為袁樞的《通鑒紀事本末》。這書就《資治通鑒》的史事,摘要歸類,各標一題,自為起迄。論他紀事,大小輕重,頗覺不倫;論他體例,在紀傳編年之外,以事的集團為本位,開了新史的路徑,總不愧為新史的開山。(6)還有蘇轍、呂祖謙一派的史論家,對於史事下批評。此種史論,《隋誌》已載有《三國誌評論》等書,惜已失傳,不知其是評史事是評史書。從前紀傳體每篇末尾必有幾句短評,但沒有專門評論的。宋朝有許多專門作史評家的,在史學界有相當的地位。(7)還有羅泌做《路史》;敘先秦以前,選擇資料最不精嚴,但用的方法很多,有許多前人所不注意的史跡他也注意到,在史學界也有點價值。(8)吳縝作《新唐書糾繆》、《新五代史記糾繆》,雖專用以攻擊歐陽修,但間接促起史家對於史事要審查真偽的注意,開後來考證史事一派,關係比前二種重要得多。人們隻說宋朝理學發達,不知史學也很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