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附錄 中國曆史研究法補編(20)(2 / 3)

以上把三個人重要之點略講了講,還有中國普通相傳下來的曆史觀念,三個人都有相當的貢獻。第一點,史與道的關係。第二點,史與文的關係。

中國史家向來都以史為一種表現道的工具。孔子以前,不知如何?《春秋》即已講微言大義,董仲舒說:“《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司馬遷《史記自序》和《報任安書》都說:“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此種明道的觀念,幾千年來,無論或大或小,或清楚,或模糊,沒有一家沒有。所以很值得我們注意。明道的觀念,可分兩種:一、明治道;二、明人道。明治道是借曆史事實說明政治應該如何,講出曆代的興衰成敗治亂的原因,令後人去學樣。明人道,若從窄的解釋,是對於一個人的批評,褒貶,表彰好的令人學,指摘壞的令人戒。若從廣的解釋,是把史實羅列起來,看古人如何應付事物,如何成功,如何失敗,指出如何才合理,如何便不合理。這種若給他一個新名詞,可以叫做“事理學”。西洋人注重人同物的關係,所以物理學很發達;中國人注重人同人的關係,所以事理學很發達。《資治通鑒》便是事理學的代表,善言人情事理,所以向來稱讚他“讀之可以益人神智”。《續資治通鑒》就夠不上。關於這一點,現在比從前一天一天的少有適用,但仍有效力。從前自秦始皇到清宣統,政治環境及行為,沒有多大變遷,所以把曆史事實作為標準,相差不遠。司馬光作《資治通鑒》,所求得的事理標準,所以可供後人資鑒,就因這個緣故。現在雖不能說此種標準已無效,也不能說與從前一樣有效,隻可以說效力滅了許多,各門的條文許多還可應用。如何才可富國,如何才可利民,水利如何興,田賦如何定,至今仍不失其為標準。至於應用政治的方法,對付外交的手段,從前雖很有標準,現在因環境變遷,政體改易,就無效力;縱使有,也很少了;治道方麵如此。人道方麵,到現在,到將來從前的事理標準仍很有效。這點注重明道的精神是中國人的素秉,我們不能放鬆的。至於窄義的人道方麵,褒貶善惡,從前的史家看得很重,而劉知幾、鄭樵、章學誠看得很輕。前述的記載史事以為後人處事接物的方法,則各派史家皆如此。

簡單說,這種態度,就是把曆史當作“學做人”的教科書。劉、鄭、章三人對此點很注重。其餘各人對此也很注重,即非史家亦很注重。譬如曾國藩、胡林翼的功業偉大。若依外國史家的眼光,隻注重洪楊之亂如何起,曾胡如何去平定他。其實我們讀曆史,要看他們人格如何,每事如何對付,遇困難如何打破,未做之前如何準備,這一點比知道當時呆板的事實還要重要。洪楊之起滅及曾胡之成功,已成過去,知道又有何用處?我們讀史,看曾胡如何以天下為己任,如何磨練人才,改革風氣,經萬難而不退轉,領一群書呆子,自己組織了無形的團體,抗起大事來做,各省不幫他而反加以掣肘,他們以一群師友感激義憤,竟然成功:此種局麵,在中國史上是創見。我們要問為什麼能如此,此即人道學事理學的研究。看曆史的目的各有不同:若為了解洪楊之亂,當然注重戰爭的真相和結果:若為應付世事,修養人格,結交朋友的關係,則不可不注重人與人相異的方麵。

中國史注重人的關係,尤其是紀傳體。近來的人以為這種專為死人作傳記,毫無益處。其實中國史確不如此,作傳乃是教人以應世接物之法。誠然,有許多事實含了時代性,可以省略;但大部分不含時代性。所以中國史家對於列傳的好不好,與將來有沒有利益,很有斟酌,不肯輕懈。一個人所做的事,若含時代性,則可以省略;若不含時代性,在社會上常有,則不能不注重。這要看史家眼光和手腕如何,史書的價值也隨之而定。總說一句:這種以史明道的學術之發達及變遷,為研究中國史學史所不可不注重之點,在外國是沒有的。

其次,史與文的關係。中國文看得很重,孔子已說:“文勝質則史。”史體與文有重要的關係。全書如何組織,才算適當,劉、鄭、章三家講得很多,旁人亦講得不少。一篇文章如何組織,劉、鄭、章三家講得很多,韓愈、柳宗元一般文人也講得不少。章學誠作《文史通義》,文和史在一塊兒講。關於史的文如何作法,章氏有許多特別見地。雖其所講方法所作體例,我們看去似係他自創,他卻說都有所本,實則一部分自前人,一部分還是他自創。如講敘事方法,從前作傳專敘個人,他可常常以一事做傳名。如《湖北通誌檢存稿》,非人的傳有許多,把人的事含在一起。又或傳中有表,也是前人文裏所不敢參雜的。諸如此類,對於文的史,史的文,發揮得很透徹。這種講史與文的關係,往後很發展,但可以以章學誠為一結束。以上講第三部分,中國史學之成立及其發展——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