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應該講最近中國史學的趨勢,有許多好的地方,有許多不好的地方。最近幾年來時髦的史學,一般所注重的是別擇資料。這是自劉知幾以來的普通現象,入清而甚盛,至今仍不衰。發現前人的錯誤而去校正他,自然是很好的工作。但其流弊乃專在瑣碎的地方努力,專向可疑的史料注意,忘了還有許多許多的真史料不去整理。如清代乾嘉學者,對於有錯字的書有許多人研究,對於無錯字的書無人研究。《荀子》有錯字,研究的有好幾家,成績也很好。《孟子》無錯字,研究的便很少。此可以說是走捷徑,並非大道。其實讀《孟子》、《荀子》的目的在了解孟子、荀子的學術,以備後來拿來應用。若專事校勘考證,放著現成的書不讀,那就不是本來的目的了。
還有一種史料鉤沉的風氣。自清中葉到現代,治蒙古史很時髦。因《元史》太簡陋,大家都想方法,搜出一條史料也很寶貴。近來造隴海鐵路,發現了北魏元氏百餘種墓誌銘,好寫字的人很高興,治史的人也高興。因為《魏書·宗室傳》缺了一卷,治史的人便根據那些墓誌銘來補起來。其實《魏書》縱不缺略,大家也沒有這麼好的精神去看《宗室傳》。近來史學家反都喜歡往這條補殘鉤沉的路走,倒忘了還有更大工作。
還有一種,研究上古史,打筆墨官司。自從唐人劉知幾疑古惑經以後,很少人敢附和,現在可附和他了不得。這種並不是不好,其實和校勘、輯佚無異。譬如鄭玄箋注的《毛詩》、《三禮》已夠研究了,反從《太平禦覽》、《冊府元龜》去輯鄭注《尚書》和《易經》,以為了不得。乾嘉以來的經學家便是這樣風氣。其實經學不止輯佚,史學不止考古。
推求以上諸風氣,或者因受科學的影響。科學家對於某種科學特別喜歡,弄得窄,有似顯微鏡看原始動物。歐洲方麵應該如此,因為大題目讓前人做完了,後學隻好找小題目以求新發明,原不問其重要與否。這種風氣輸入中國很利害。一般學者為成小小的名譽的方便起見,大家都往這方麵發展。這固然比沒有人研究好,但老是往這條捷徑走,史學永無發展。我們不能不從千真萬確的方麵發展,去整理史事,自成一家之言,給我們自己和社會為人處事作資治的通鑒;反從小方麵發展,去做第二步的事,真是可惜。不過這種大規模作史的工作很難,因為盡管史料現存而且正確,要拉攏組織,並不容易。一般作小的考證和鉤沉、輯佚、考古,就是避難趨易,想僥幸成名,我認為病的形態。真想治中國史,應該大刀闊斧,跟著從前大史家的作法,用心作出大部的整個的曆史來,才可使中國史學有光明,發展的希望。我從前著《中國曆史研究法》,不免看重了史料的搜輯和別擇,以致有許多人跟著往捷徑去,我很懺悔。現在講《廣中國曆史研究法》,特別注重大規模的作史,就是想挽救已弊的風氣之意。這點我希望大家明白。
寅 社會科學史的作法(略)
卯 自然科學史的作法(略)
己 文學史(略)
庚 美術史(略)
第五章 文物專史作法總說
本來想在這一學年內講完《廣曆史研究法》,現在隻講了一半,時間不許再講下去了。本來想把文物專史的作法都詳細講,因為有些方法還不自滿,所以上文有的講了作法,有的沒有講作法,有的連大略都不曾講,隻好待將來續補,現在總講一章文物專史的作法,做個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