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1章 附錄 中國曆史研究法補編(21)(1 / 3)

文物專史的工作,在專史中最為重要,亦最為困難,和其他四種專史,人、事、地方、時代——的作法都不相同。其他專史,應該由史學家擔任。文物專史,與其說是史學家的責任,毋寧說是研究某種專門科學的人對於該種學問的責任。所以文物專史一方麵又是各種專門學門的副產物。無論何種學問,要想對於該種學問有所貢獻,都應該做曆史的研究。寫成曆史以後,一方麵可以使研究那種學問的人了解過去成績如何,一方麵可以使研究全部曆史的人知道這種學問發達到何種程度。所以說,文物專史不單是史學家的責任,若是各種專門學者自家作去,還好些。譬如經濟史中的貨幣史,要作得好,單有曆史常識還不行;最少要懂得貨幣學、近代經濟學,以及近代關於貨幣的各種事項,然後回頭看中國從前貨幣的變遷,乃至曆代貨幣改革的議論,以新知識新方法整理出來;凡前人認為不重要的史料或學說,都敘述上去,這種貨幣史才有精彩。貨幣學比較的範圍不很窄,尚且應有常識做基礎,非有專門研究的人不能作專史。若作中國音樂史,尤其非用專門家不行;我們外行的人若去作,用功雖苦,還是不了解,許多重要的資料,無法取去。又如作文學史,要對於文學很有趣味很能鑒別的人才可以作。他們對於曆代文學流派,一望過去即知屬某時代,並知屬某派。譬如講宋代詩,哪首是西昆派,哪首是江西派,文學不深的人隻能剿襲舊說,有文學素養的人一看可以知道。再如書法史,寫字有趣味的人,書碑很多,臨帖就知其真偽及年代。就是我自己,隨便拿個碑版來,不必告訴時代給我,不必有人名朝號可旁證,我都可以指出個大概的年代。所以假使要作書法史,也非有素養不可,否則決難作好。關於文物專史,大概無論哪一部門,都是如此。所以作文物專史,不可貪多,想一人包辦是絕對不成的。隻能一人專作一門,乃至二門三門為止,而且都要有關係因緣才可以兼作。如作美術史,順帶作書法史、雕刻史,或合為一部,或分為三部,還勉強可以作得好,因為那三部都有相互的關係;但必須對於三部都有素養的人,才可以作得好。想作文學專史的人,要對於自己很喜歡的那部分,一麵作史,一麵做本門學問,曆史是他的主產物,學問是他的副產物。研究科學的人固然也有不作曆史研究而能做好學問的,如果對於曆史方麵也有興味,學問既可做好,該科學史也可作好。所以研究所中的人,一方麵要有曆史常識,一方麵要幹曆史以外有一、二專門科學,用曆史眼光把中國過去情形研究清楚,則這部文學專史可以有光彩。因此,所以不能貪多,若能以終身力量作出一種文物專史來,於史學界便有不朽的價值。不貪多,一麵治史,一麵治學,作好此種專史時,可以躊躇滿誌。至於其他如人的專史,事的專史,則一個人盡可以作許多。這是講作文物專史的先決問題,一須專門,二須不貪多,實在也隻是一義。

其次,關於搜集資料比其他專史困難得多。其他專史雖然也不單靠現存的資料,但其基本資料聚在一起,比較的易得。如作一人的專傳或年譜,其人的文集是基本資料,再搜集其他著作,大段資料可以得著;和他有關係的人的著作,範圍相當的確定。無論其人方麵如何多,如何複雜,作專史或年譜都可以開出資料單子,很少遺漏。至於事的專史,在公文上、傳記上、文集上,資料的範圍也比較的有一定。文物專史則不然,搜集資料,再困難沒有了。若是曆代書誌有專篇,或《九通》中有此一門,前人做過許多工夫的,比較的還有相當的資料,但仍舊不夠。即如經濟之部,各史食貨誌及《九通》關於食貨一門,固然可以得若幹基本資料,但總不滿足,非另求不可。書誌及《九通》有了尚感困難,若沒有又如何?如書法,繪畫,在史書中,毫無現存的資料。現在講畫史的,雖有幾本書,而遺漏太多。作這類專史,資料散漫極了。有許多書,看去似沒有關係,但仔細搜求,可以得許多資料。如講經濟狀況,與詩歌自然相隔很遠,其實則不然。一部詩集,單看題目,就可以得許多史料。詩是高尚的,經濟是齷齪的,齷齪狀況可在高尚中求之,有許多狀況,正史中沒有而詩集中往往很多。作經濟史,不一定要好詩集。詩雖作得不好,而題目、詩句、夾注,往往有好料。詩與經濟相隔這麼遠,尚有這麼多史料;所以作文物專史,無論什麼地方都有好資料。不過也不是凡有資料都可以用,須要披沙揀金,所以不能心急,真要成功,要費一世工夫。出版的早晚,沒有關係。預備盡生平的心力,見到資料便抄下來,勤筆勉思總有成功的一日。我很糟,在床上看書,看見了可用的資料,折上書角,不能寫下來,另日著書要用這種曾經看到的資料,大索天下,終不可得。所以此類工作,須要非常勤勉,不嫌麻煩。記下一點資料,固然沒有用處;記得多了以後,從裏邊可以研究出多少道理來。顧亭林作《日知錄》,旁人問他近來作了幾卷,他說別來數年不過得了十餘條,抄別人的書如收羅破銅爛鐵,自然容易,我是精思謹取,如上山開礦,所以很難。顧氏作《日知錄》的方法,起初看見一條,劄記了若幹年後,陸續劄記了許多相類的資料,加以思想,組織為一條。我們作文物專史,非如此耐煩不可。鄉先輩陳蘭甫先生死了以後,遺稿流傳出來,一張一張的紙片,異常之多,都是在什麼書看見了兩句,記出來以後,又加上簡短的按語。新近廣東有人搜得了六千多片,都一般大小,實則他一生的紙片,不知有好幾百萬張。我正打算設法找來,整理一下,可以看出他治學的方法。我們認真想做好的著述,尤其是關於文學專史方麵的,非做此種工夫不可。有如蜜蜂采花,慢慢的製成極精的蜜糖,才是有價值的著作。文物專史之所以難作,這是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