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上 敘傳第七十上(2 / 3)

班斿博學有俊材,左將軍史丹舉薦賢良方正,以對策優秀,班斿在朝中擔任議郎,後來班斿升任為諫議大夫、右曹中郎將,與劉向一起在宮中校驗皇家藏書。每次在殿上廷議,班斿都要奉詔,選一些典籍在成帝麵前誦讀。成帝讚賞班斿的才能,賜予班斿藏書的副本。當時這些書籍還沒有在社會上公開,東平思王劉宇以皇帝叔父身份,求借《太史公》、諸子百家等書籍,大將軍當時都沒有答應(詳情記載在《東平王傳》中)。班斿去世得也很早,班斿有一位兒子,名字叫做班嗣,在當時已經小有名氣。

班穉在少年時,在皇宮中擔任過黃門侍郎中常侍,品行端正,操守謹嚴。成帝到了晚年,立定陶王劉欣為皇太子,多次派中盾征求近臣們的意見,隻有班穉不敢回答詔問。哀帝即位後,將班穉調往西河郡屬國任都尉,後來又將班穉調任為廣平國相。

王莽在年少時與班穉兄弟年齡相仿,關係很好,對班斿以兄長看待,對班穉以兄弟看待。班斿去世得早,王莽為班斿穿孝服長達三個月,送的喪禮最重。平帝即位後,太後臨朝稱製,王莽在朝中掌握著朝政大權,想粉飾太平,派出使者分頭到全國各地考查風俗,采集歌頌朝廷的歌謠,廣平國相班穉沒有采集。琅琊郡太守公孫閎在官府中談論災害,大司空甄豐派出屬下快馬來到琅琊郡和廣平國,告諭兩郡、國的官民,彈劾公孫閎製造不祥言論,彈劾班穉拒絕歌頌朝廷,妨害聖朝治理,犯不道罪。太後說:“不宣揚美德,不應該與談論災害的懲罰相同。而且班婕妤是後宮中的賢慧貴人,沒有區別地加以懲治,我為此而感到難過。”於是隻有公孫閎被逮捕下獄處死。班穉恐懼,上書謝恩,表示自己有罪,願意交還諸侯國相印,到成帝的陵寢地延陵園擔任郎官,太後答應了。此後班穉繼續享受原來的俸祿。因此在王莽當政時,班氏家族中沒有人在朝中當官,也沒有人為此而受到迫害。

當初,成帝的性情寬厚,能夠容忍大臣們的逆耳諫言。因此王音、翟方進等人敢於直斥成帝的過失;劉向、杜鄴、王章、朱雲等人也敢於肆意犯上。從成帝的老師安昌侯張禹,到成帝的幾位舅舅,大將軍兄弟和朝中的公卿大夫,後宮外戚以及史氏、許氏家族,在朝中擔任要職的外戚,莫不受到朝中大臣們的彈劾詆毀。穀永曾經說過:“建始、河平年間(公元前32-前25年),許氏、班氏作為外戚貴族,他們的勢力傾動前朝、熏灼四方,皇帝的賞賜難以計數,為此宮內的倉庫空虛,後宮嬪妃們受到的寵幸難以想象。可現在還要超過此前,後宮中受到的寵幸,超過此前十倍。”穀永指的後宮是趙氏、李氏,事實也是如此。

班穉生下班彪。班彪,字叔皮,幼年時與堂哥班嗣在一起讀書學習、遊玩。班氏家中收藏有皇上的賜書,作為外戚,家庭富有,喜歡古文的士人從遠方到長安來,像班彪父親的好朋友揚雄(字子雲)等人,一定要到家中來拜訪。

班斿的兒子班嗣雖然鑽研儒學,但是也崇尚老子、莊子的學問。桓譚曾經向班嗣借有關莊子的書籍,班嗣說:“像莊子這樣的聖人,是古時候的聖賢,有超過常人的智慧,一生中注重修養,保持純真,崇尚自然,澹泊名利,隻能當作師友來看待,不應該受到世俗的玷汙。這就如同是在清澈的溪水邊,潺潺流水,君子蓑笠垂釣,萬物不能汙染其心靈;君子隱居於山林之間,世間任何美事,均難以改變其誌向。莊子不受世俗網羅的羈絆,不理會帝王利益的引誘,心胸坦蕩,超凡脫俗,談論者不聞其名,反而更感覺其思想珍貴。今天我們這些俗人,已經習慣了仁義的桎梏,為名聲所拖累,按照周公、孔子的思維方式去行事,將顏回、閔子騫當作做人的榜樣,完全受困於世俗中的儒學,為何還要去學習老、莊哲學?在古時候有邯鄲學步的故事,意思是學習者沒有成功,反而忘記了來時的步法,最後隻好爬著回去!我擔心無目的地學習老、莊思想,也會得出同樣的結果,所以不敢把書借予你。”班嗣的行為,如同他的觀點一樣。

班穉的兒子班彪認為:隻有聖人的學說才值得努力鑽研,在班彪二十歲那一年,王莽失敗被殺(公元23年),世祖(劉秀)在冀州即位。當時隗(wěi)囂盤踞在隴西,擁眾割據,招攬天下的英雄豪傑;公孫述在蜀郡僭越稱帝。天下一時間風雲際會,大的割據者占有數個州郡,小的割據者也占有幾個縣邑。隗囂問班彪,說:“在古時,周王室衰落,戰國紛爭,天下分裂,數百年後才重新歸為統一,那些縱橫天下的英雄,今天還會再現嗎?能夠接受天命,安定天下的人,會落在誰的身上?請先生教我。”班彪說:“周代的興衰與漢代不同。在古時,周王室設立了五等爵位,諸侯國間各自為政,王室如同是一顆大樹的主幹,根淺幹弱,而下麵的諸侯國卻是枝繁葉茂,因此在王朝末世,才會戰爭連年不斷,諸侯國間縱橫捭闔,戰國七雄爭霸,這是天下形勢使然。漢朝繼承秦代的製度,將諸侯國改製為郡縣,皇室有無上的權威,臣下沒有百年的傳承。在成帝朝,因為成帝將朝政大權交予外戚掌握,哀帝、平帝又相繼短壽,國家三朝沒有皇位繼承人,危機從上麵引起,對於下麵的郡縣,並沒有改變製度上的設計。王氏在朝中雖然尊貴,權傾朝堂,竊據尊位,在下麵的郡縣,卻很難找到同盟者。即使王莽做了真皇帝後,天下人也隻是為漢室歎息,僅過去十餘年,即內外反叛,遠近義軍紛紛起事,佯稱漢將軍的人難以計數,他們均自稱為劉氏後裔,大家起事的目的不謀而合。現在天下豪傑,雖然占據著州郡,但仍然缺少戰國七雄時的資本。《詩經》中說:‘皇天上帝,俯視下土,觀察四野,願民安寧。’現在的百姓仍然在歌頌和思念漢室的聖德,向往著劉氏的統治,這些均能夠看得清楚。”隗囂說:“先生比較了周代、漢代的形勢不同,先生說得對,至於說到百姓已經習慣了劉氏的統治,願意看到漢室再次複興,卻未必見得!當初秦失其鹿,劉邦隻是捷足先登而已,當時的民眾那裏知道有什麼漢朝!”班彪聽出了隗囂話中的含意,又想到隗囂為人狡黠,行為狂妄,於是寫下《王命論》,以闡釋自己的觀點,希望能夠挽救時弊。文章中講:

在上古時,堯帝禪位予舜,曾經鄭重地囑咐舜:“鄭重地告訴你,舜,天命的曆數在你身上。”舜帝以同樣的方式禪位予大禹。當時的朝中輔政大臣有後稷(周的始祖)、商契(商的始祖),他們曾經輔佐過唐堯帝、虞舜帝,上古時的君臣,功業光照四海,事跡流芳百世,到了商湯、周武王時,卻是以武力奪取天下。這是因為在當時,商湯、周武麵對的時代已經不同,無論是禪位,或者是以武力奪取天下,均須順應時代的發展與變化,帝王所創立的功業,還要順天應民,符合曆史的發展。據說,劉氏是堯帝的後裔,是氏族中的大姓,這些在《春秋》中均有記載。堯帝屬於火德,漢代繼承火德,高祖在沛縣大澤中造反起事,有神母在夜間暗示,以此來彰顯赤帝的符瑞。由此看來,帝王在傳承時,會有明聖來顯示懿德,而後才能夠創立下豐功偉績,為後來事業的成功,打下堅實的基礎,帝王的功績上通於神明,其恩澤流布於下民,因此在祭祀時,才能夠招來鬼神護佑,享受他們供奉的祭品,天下最終歸為統一。還從未聽說過,妄圖掌控天下的人,毫無根基,沒有積累下任何功德,即可以平地崛起,穩坐在帝王的位置上。世俗百姓隻是看到了高祖從布衣百姓起家,卻並不了解其中的原委,以為僅僅是遭遇天下大亂,僥幸奮劍斬蛇,遊說的士人,則比喻為天下逐鹿中原,隻是捷足者先登罷了,卻不知神器自有天授,不能僅依靠力量或者權謀,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這樣的認識太過於膚淺,實在是可悲!世上之所以有這樣多的亂臣賊子,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怎麼不懂得天道?又不明白人在其中究竟能起多大作用!

饑寒交迫的流民,在流亡的路上忍受著饑寒,盼望著能夠有一件短衣抵禦寒冷,有一碗殘羹充塞荒腹,他們夢想的不過是一金,然而最終的命運,卻是凍餒,死於溝壑。為什麼?人的貧窮同樣有著命運在安排。更何況天子的尊貴,享有四海的富饒,還有神明的護佑,豈可以妄存非分之想?那些所謂遭遇了厄運的流言,想借此而篡奪漢室江山,即使勇猛如同韓信、黥布,強大如同項梁、項籍,僥幸如同王莽,其結果隻能是身首異處,被剁成肉醬;更何況是細民百姓,其功德還遠不如這些蓋世英雄,竟然也想要覬覦天子的位置!這如同是駑馬行路,未經過千裏長途的奔波,燕雀之誌,不了解奮翼長空的雄鷹,鬥拱之才,難以承載千鈞的負重,鬥筲之子,豈能夠擔負起帝王的重任。《易經》中講:“鼎足斷裂,食材傾覆。”其實指的還是難以勝任。

在秦代末世,起義的豪傑共同推舉陳嬰,擔任義軍的大王,陳嬰的母親急忙阻止,陳母說:“自從我嫁到你們陳家,就知道你們祖上時代貧賤,突然富貴,這其實是不祥之兆,不如將兵權讓予他人,事情成功,隻是少得到一些利益,不成功,災禍自然會有人來承擔。”陳嬰聽從了母親的勸告,陳氏家族因此而得以享受安寧。王陵的母親已經看出項氏必然敗亡,劉氏一定能夠獲取成功。當時王陵是漢王的將軍,母親被楚軍俘虜,有漢王的使者前來,王陵的母親見到使者後,對他們說:“告訴我的兒子,漢王是一位長者,一定能夠獲取天下,讓我的兒子謹慎地侍奉漢王,不要懷有二心。”隨即當著漢使的麵,伏劍自殺,以此來堅定兒子的信念。在此之後,天下果然屬漢,王陵也因此成為漢室的宰相,得到封侯的厚遇。以匹婦的智慧,尚能夠辨明事情的真諦,探究禍福的淵源,以保全家族的安危,其事跡流芳於後世,載入史冊,更何況大丈夫要做大事情,更需要冷靜思考!因此說:貧窮、顯達皆有命,吉凶、禍福皆由人,陳嬰母親知道進退,王陵母親看出興衰,舉出這些事例,隻是要說明,帝王的名分,是上天早就已經安排好的。

高祖的成功興起,至少還有五方麵的原因:一是堯帝的苗裔,二是體貌有許多奇異,三是起兵時,即有神靈在暗示瑞兆,四是寬厚明查而且仁恕,五是知人且能善任。加上高祖誠信好謀,善於聽取不同意見,看到可用的人才,唯恐使用慢了;使用人才,如同使用大腦;接受諫言,如同順水行舟;抓住機會,如同山穀回音;即使在吃飯時,也會吐出食物,采納諫言,隻有這樣,張子房的謀略,才能得到很好地施展;為款待謀士,沛公擦幹正在洗腳的髒水,恭敬地向酈生請教建議;對待戍卒的諫言,高祖也能夠虛心采納,下決心割斷對故土的留戀,最終在長安定都;高祖欣賞商山四皓的傲骨,斬斷對趙王的偏愛,重用韓信於行伍,接納陳平於亡命,這樣英雄們才會願意盡心竭力,正是大家的群策群力,高祖才最終贏得天下,成就了帝王事業。至於那些符瑞靈驗,隻能是當作傳說看待而已。當初劉媼妊娠懷上高祖,夢到與神龍交媾,雷電轟鳴,天色昏暗,有龍蛇附身的傳說。等到高祖長大成人,更有著許多靈異,與眾不同,才有後來王媼、武婦感到奇怪,免除了高祖的酒債,呂公一眼即能看出異象,願意將女兒嫁予高祖;秦始皇為此,向東巡遊鎮壓王氣,呂後觀察雲形,即能辨別出高祖的藏身之地;此後又有了接受天命,斬殺白蛇,西入武關,五星彙聚的傳說。淮陰侯、留侯都曾經講過,高祖得天下,是上天授予的,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

從古今的得失,看行事的成敗,推算帝王的時運,檢驗五者之間的關係,取舍如果不合其位,符瑞如果不合實際,隻是一味地追求權力,僭越尊位,這隻能看作:對外不自量力,對內不顧天命,結果隻能是身敗名裂,中途夭亡,遭遇折鼎足之凶,蒙受斧鉞之禍。英雄早悟,畏其禍患,超然物外,洞察未然,視王陵、陳嬰之明智,絕韓信、黥布之覬覦,笑逐鹿中原之荒謬,歎神器原來有天授,從不可得夢幻之中覺醒,不要等到二母媼恥笑罔顧天命,隻有這樣,才會福祚延及子孫,福祿保其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