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上 敘傳第七十上(3 / 3)

班彪知道隗囂終究還是會執迷不悟,為了避禍,班彪來到河西郡。河西郡大將軍竇融欣賞班彪的人品、學問,前來拜訪班彪。通過舉薦茂材,班彪擔任了徐縣令,後來又因為有病而辭去官職。再後來受到朝中三公的征召。但是班彪堅持做官不為俸祿,在官場上落落寡合;學問不為嘩眾取寵,雖然博學,卻不為當時人所賞識;班彪言談質樸,述而不作。

班彪有一位兒子名字叫做班固,在班固剛舉行完加冠禮後第三年,班彪去世,班固曾經寫下過一篇《幽通賦》,以表明自己的誌向。其辭賦如下:

本高陽、顓頊之帝胄兮,楚國令尹子文之後裔,颻南風而蟬蛻兮,雄居朔方以揚聲。漢曆十世而衰微兮,家族有昭儀居於後宮。王莽犯下滔天罪行兮,父考避禍於涼州,獨善其身為家訓兮,固守窮廬仍顯其忠誠。讚頌前人之純美兮,窮、達皆能夠達觀知命,歎孤獨微眇於末世兮,宗廟頹廢而壯誌難酬,願以身相許於誌向兮,倏忽間逝水已長流。

潛歸隠處以深思兮,曆經日月之遙遠,為鄉黨所不屑兮,敢誇口文章之燦爛。魂魄孤獨與神靈交兮,真誠交感於肺腑,夢登山巔而眺望兮,仿佛幽人之漫步,手攬葛藤而攀援兮,臨深淵須倍加小心。聞晨雞啼鳴報曉兮,心緒朦朧而陷入沉思,神色蒼茫於難定兮,遺讖書而無限遐想。願飛升而遇仙人兮,曲徑通幽處摸索前行,將葛藤係於樛木兮,詠《南風》以安心境,臨深淵而內心悚懼兮,聞《雅詩》而猛然覺醒。又告知尚有吉象兮,昭示險境乎難測吉凶,隨波逐流於官場兮?哀歲月倏忽已飄零。

蒙神靈之教誨兮,盤桓仍不知其所蹤,惟天地之無窮盡兮,哀生民之壽夭命蹇。歎時運艱難之不易兮,惜困窘而智慧尚淺!上聖覺悟而知退兮,群氓迷蒙難以召喚!昔衛叔之善待兄長兮,兄翻臉而射傷胞弟。管仲箭傷齊桓公兮,桓公將仇人視為知己。變幻無窮真偽難辨兮,豈能預知吉凶禍福!封賞雍齒撫平怨言兮,誅殺丁公以懲治不忠;栗姬不能珍惜愛寵兮,邛成太後享年七十有壽。回複往返難以明查兮,塞翁失馬安知命運轉圜。單豹修行於內而肉身飼虎兮,張毅修行於外而患病暴斃,中和達觀為知命兮,顏回、冉耕惜命喪黃泉。桀溺招子路歸隱兮,謂孔氏大道之難行,歎子路執迷不悟兮,遂殞命於亂世災禍之中。遊曆聖門而難以自救兮,夫子拒肉醬何以補償。子路剛強難逃禍殃兮,入聖門仍難逃顛仆殞命;智慧源於根柢兮,枝葉繁華而茂盛。形影相隨而不能分離兮,凡俗終究難以通曉道行。

楚人始祖乃帝嚳兮,羋(mǐ)氏逞強於江漢;秦室稱霸源乎伯益兮,齊室興盛得益於薑氏三禮:求仁方能得仁兮,天理昭昭殊途而同歸。紂王虐殺三賢人兮,武王奪取天下享有三五天命;驪姬妒而孝子喪命兮,文公亡於外而終於返晉;武王伐紂功成還師兮,重耳淹留醉遭愛妻遣送。《震》卦龍涎流於王庭兮,經曆三代而西周遽亡;《巽》卦中雌雞轉雄在宣帝朝兮,經曆五世而王莽篡漢。

王道綿長而世短兮,窮思默想而難知周詳,占卜問卦於鬼神兮,欲向深奧處探幽問計。陳完卜筮定居於齊國兮,周公占卦居於洛陽。宣王、曹公托夢於下人兮,魯公、衛公諡號來自於民謠。叔向呱呱聲中知其亡晉兮,許負相麵知亞夫終將餓斃。道混成而自然歸一兮,術同源而終將分離。神靈預知命已注定兮,命運隨時事而沉浮。斡流旋轉而難以止息兮,遭遇坎坷而盈縮有期。三欒本為父子兮,其報應在生前善惡有命。洞察世事其紛擾兮,民眾常為其困頓迷惑。莊周、賈誼為之歎息兮,生死禍福豈能預測,言辭灑脫而矯情兮,遇危難仍然蹉跎。

聖人有至理名言兮,順天理而情義難卻。物有天理而不悖逆兮,遇危難而道義現形,守義而不首鼠兩端兮,守德而不為物欲所累。三賢不同而目標歸一兮,伯夷、柳下惠共享美名。段幹木居魏而拒秦兮,申包胥曆危難以存亡楚。紀信代高祖而焚於烈火兮,四皓守節操而隱居南山。君子小人有區別兮,貴在實踐延續至後世顯榮。身亡而英名長存兮,乃先賢遵循之道統。

觀天網之恢弘覆蓋兮,惟至誠方能相助,謀先聖之大道難行兮,須仁德實踐與信義同行。讚頌虞舜《韶》樂之嘉美兮,孔子傾聽而忘卻肉味。《素王》之文延至招麟兮,漢封孔子後裔為漢室嘉賓。仙人通達而感物兮,神靈洞察而氣息入微。養遊基飛箭射猨兮,李廣射猛虎箭入巨石。非精誠難以感物兮,無實信豈能通神!操末技猶然自誇兮,悟大道率性求真!

觀覽孔子、伏羲於上下兮,經緯天道者皆為賢聖,朝悟大道夕死不悔兮,頓忘懷遺骸於無形,若與彭祖共同偕老兮,願與後來者論道抒情。

概括曰:天造草木,立性命兮,循環大道,惟聖賢兮。渾元運物,不停頓兮,願留姓名,為表率兮。舍生取義,符合道兮,憂傷萬物,添哀痛兮!固守道義,豈搖動兮?悟道通達,入神域兮!

東漢明帝永平年間(公元58-75年),班固在宮中擔任郎官,主要負責校勘宮中收藏的文獻典籍,諸子百家,遂立下誌向,專心於著作學問,以著述作為自己終身奮鬥的目標。即使所著書籍不為當時人所賞識,受到譏諷被認為是無用之功,也矢誌不移。同時班固感懷東方朔、揚雄的自諭,感歎賢士難以像古時候的聖賢蘇秦、張儀、範雎、蔡澤那樣,封侯拜相。也因為此而常常自勉,絕不折道回返,以堅持道義為準則,明示君子所應該堅守的誌向,班固寫下一篇辭賦,以回答外界的疑問。其辭如下:

賓客與主人開玩笑,客人說:“人們常說,聖人有壹定之論,烈士有不易之分,但也同樣是崇尚名聲。因此才會有上賢立德,其次立功的說法。立德不在其身後顯露名聲,立功不合乎時宜,也難以彰顯功名,因此聖賢行事做人,往來奔波,席不暇暖,蓬頭垢麵,均在為此而做出努力。由此看來,行事前,人要首先決定取舍,這是古人在做事情前,須首先考慮的,著述寫作,在古人看來,隻是閑暇時的事務。而今我等生活在帝王盛世,寬衣博帶,冠冕堂皇,崇尚功名,談論道德。子卻枉費心機,著述那些不著邊際的龍虎文章,豈不是不合時宜。這樣做,既不能昂首挺胸,奮翼展鱗,棄泥沼於身後,駕雲霧於長空,令世人矚目,使聞者向往。竊擔心,子這樣做,隻會是徒耗精力。子自以為是,奔波於蓬門陋戶之間,遊樂於經書典籍之中,卻不知,上無冠帶欣賞,下無世人仰慕。即使子甘心於超然物外,竭盡思慮於宇宙,苦心焦慮於毫芒,潛神默記,遷延歲月。然而子著述之後,器不能售於當今,效不能顯於當世,雖宏議博論,猶如濤波洶湧,文辭華美,恰似春華秋榮。子卻既不能立德,亦難以立功。在我看來,以子的才能,應該將朝夕勞累,附會於當務之急,使爾生有顯名,死有美諡,這樣做,結果不是會更好嗎?”

主人聽完後,莞爾一笑,說:“按照客人的見解,正可謂,隻看見勢利之華美,卻忘記道德之深厚,隻關注居室之熒光,卻不見耀眼之太陽。在古時,王道荒蕪,周失其禦,侯伯爭權,戰國橫槊,於是乎,七雄爭霸,分裂華夏,龍爭虎鬥,擾攘不息。在當時,遊說之徒,風馳電掣,巧舌利辨,縱橫捭闔。其餘者,飆揚影附,追隨其後,英雄豪傑,難以勝數。因此說,枯木朽株,即可用鉛刀削斷。魯連獻一策可獲千金,虞卿為朋友可棄相印。即使他們是鶯聲細語,合乎音律,賞心悅目,娛樂群雄,然而淫邪輕佻,難登大雅之堂,非《韶》樂、《夏》樂可以媲美;更有那些因勢而變,趨炎附勢,俯仰潮流的,世代一變即難以存身,這不是仁人君子所要追求的目標。更何況合縱聯橫諸侯,繼而拆散他國,亡命天涯,搖唇鼓舌;羈旅異鄉,誇辨口舌。似這等不肖之徒,更如同過江之鯽。商鞅挾帶三術,鑽營秦孝公,李斯高談時務,取悅秦始皇,這些人隻是趁著風雲際會,遭遇時事動亂,僥幸逞其奸邪,求得一時富貴。朝為榮華,暮為囚徒,富貴一瞬間,禍害滿天下,惡人為此尚且痛悔不已,更何況是仁人君子,何足道哉!功不可以虛成,名不可以偽立,韓非激辯,為的是討好君王,呂不韋設謀,為的是謀取厚利。《說難》文辭俊美,韓非終陷身於囹圄;子楚回國繼位,不韋竟命喪於黃泉。因此在當時,孔子懷淩雲之誌,孟軻養浩然之氣,這些聖人,難道均為迂闊之士嗎?大道絕不能三心二意!而今大漢掃除汙穢,拓展新途,廓清帝業,恢宏朝綱,其偉業勝過伏羲、神農,其國土超過黃帝、唐堯;君臨天下,俯瞰八荒,紅日光照,耀武神威,囊括四海,溫暖如春。因此普天之下,六合之內,莫不同源共流,沐浴聖德,枝葉茂盛,享受安樂。猶如草木生長在山林,魚鳥徜徉於湖沼,受恩惠者滋蕃,失恩惠者凋零,於天地間同受教化,豈能以人事厚薄而妄論短長?而今君生於盛世而妄論戰國,受人蠱惑而懷疑目睹,立於土丘卻侈談泰山,俯瞰溪流欲遙測深淵,豈能夠度量其深淺。”

客人問:“若談到商鞅、李斯,他們均為衰周時代的惡人,也是命運使其下場如此。請問上古時的士人,處身立世,輔佐成名,可以為後人所敬仰的,在當時也是默默無聞嗎?”

主人說:“怎麼能這樣說呢!在上古時,皋陶為舜帝設謀,箕子為周人獻策,他們為帝王出謀獻策,提出的建議符合聖君的旨意;殷代的傅說在夢中告知商王武丁,從而在傅岩發跡,周代的薑尚在渭水垂釣,文王在占卜後禮遇,春秋時齊國的寧戚在車下喂牛,通過吟誦使得齊桓公感悟,漢初的張良在下邳橋上受書,繼而得到輔佐帝王的道術,他們後來的際遇,似乎也有著神靈在暗中相助,豈能夠僅靠著能言善辯,即妄圖獲取帝王的厚遇。在輔佐帝王的事業中,他們均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為帝王出謀獻策,施展才能。漢初有士人陸賈,為高祖在諸侯間遊說,為漢朝製定國策,寫下《新語》;董仲舒勤奮鑽研儒術,使得儒學在漢代奠定基礎,立下豐功偉績;劉向考訂古文典籍,梳理百家學說,光大百家言論;揚雄埋頭著述,寫下《法言》、《大玄》,以辭賦向成帝提出諫言,勸諫成帝在治國理政時,須注意宮闈間的私情,以古代先聖的事跡,警示帝王,文辭華美綺麗,引述先聖的篇章典籍,其文章內容翔實,說理有據,既能夠勸諫帝王,又能夠昭示後人,他們的成就不正是與先聖們一樣嗎!還有,伯夷為了理想,寧可餓死在首陽山上,柳下惠在仕途中飽受屈辱,顏回安貧樂道,孔子廢寢忘食編撰《春秋》,身為誌士仁人,他們的聲望充塞天地,堪為後世師表。我聽說:一陰一陽,天地之方;乃文乃質,王道之綱;有同有異,聖哲之常。因此說:要謹慎地選擇誌向,還要能夠堅持誌向,服從天命,虛心克己,感悟聖意,才能夠得到神靈護佑,最終實至名歸!”客人聽說過和氏璧的故事嗎?和氏璧蘊含在楚地的石頭中,隨侯珠隱藏在蚌蛤間,經過歲月的磨礪,世人卻不知道在這些無用之物中,竟包含有無價之寶,而一旦被發現,和氏璧的光華,隨後珠的明亮,它們蘊含的英華、精髓,令後世人領略到流光千載的稀世珍寶。應龍伏臥於汙瀆中,會受到魚鱉戲弄,是因為這些魚鱉不了解,應龍會有朝一日,一飛衝天,吞雲吐霧,徜徉於天際,翱翔於蒼穹。因此說,汙泥塗身而能夠一飛衝天的,是應龍;被人視為頑石、蚌蛤,先賤後貴的,是和氏璧、隨侯珠;能夠在暗昧中保持高尚品德的,是仁人君子。如同伯牙、師曠,他們的品行高雅,在管絃聲中清心寡欲;如同離婁,在細微中能夠分辨出秋毫;如同逢蒙,百步穿楊的射技天下無敵,如同魯班,運斧敢於砍向鼻端;如同伯樂,慧眼能夠識別出千裏奔馳的寶馬,如同烏獲,奮力能夠舉起千鈞的寶鼎;如同醫和、扁鵲,醫術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仙境,如同計然、桑弘羊,計算、經營、理財的能力無人敢於問津,他們均為人中俊傑。我難以與以上諸位聖賢相比,身無長技,隻能以我的筆端,撰寫古今的仁人誌士,還有英雄豪傑,以及他們所經曆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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