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說?”

“結合屍體的傷口深度來看,如果鞋幫上的血是從凶手的凶器上無意間滴落的話,不可能伸進鞋架至少5厘米的距離而不讓鞋架沾染上,除非他是穿著這雙鞋,並且凶器是拿在手裏的,作案後把這鞋子小心翼翼清理後放回鞋架,根據視野角度,鞋後幫那個位置又偏下,不是刻意去看的話是很容易被忽視的。照這麼推算,凶手身高應該和我差不多,在165至168厘米,不會超過170厘米。”章桐說著,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出事地點。

“咱手頭這起事故處理完了,盡快去趟現場再看看。老文化宮那個現場是沒辦法去了,畢竟過了9年。但是還好我們有南江新村這個現場,也算是有點曙光。”她轉頭看向小九。

“沒問題。”小九咧嘴一笑,“聽姐差遣。”

這時候的鐵軌附近就隻剩下發生爆炸事故的2號車廂的殘骸,相隔20米範圍外用警戒帶包圍。為了不影響後續車輛的通行,鐵軌上已經被清理幹淨了。就在章桐費力地從後門爬進殘破不堪的2號車廂骨架時,一輛紅色的列車緩緩駛過事發路段,車速明顯比以前慢了許多,車窗裏探出了一張張麵無表情的臉朝殘骸的方向張望著。

雖然先期救援部隊已經仔細搜索過整個事發車廂骨架了,但他們畢竟是為了幸存的人去的。章桐不一樣,她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工作區域內,固定爆炸現場分散的每一塊疑似人體組織所處的位置,拍照,編號,然後小心地取走、歸檔。人體所受到的爆炸損傷可分為原發性和繼發性兩種,前者離爆炸點最近的人才會承受到,包括炸碎傷、炸裂傷、燒傷和衝擊波傷;而後者則針對相對較遠位置的人,包括由爆炸物所引起的投射物傷、拋墜傷和擠壓傷,屬於二次傷害。

A區是目前為止所有發現的遺骸中最嚴重的一塊區域,幾乎找不到四肢健全的人體。

進入車廂骨架數個鍾頭後,章桐便在後門附近收集和固定了大量的人體組織碎片與斷肢,有些部分不得不用隨身帶著的木板把它們從車廂壁上刮取、收集起來,可見當時這塊區域內的爆炸力度有多猛烈,而不動用DNA技術辨別的話,是沒辦法為這些殘骸判定身份了。最終,數不清的塑料證據收集袋和小型裹屍袋被堆放在了列車殘骸旁的草地上,等待被收集走。

章桐站起身,環顧了一下車廂:“小九,尋找爆炸中心和投射物的話,我們需要把整節車廂做個複原才行。”

“沒問題,我去找人。”小九邊掏出手機邊往外爬,半道上他突然停了下來,“等等,姐,實時人數帳篷那邊傳過來了,按照乘客名單上的人數彙總,到目前為止還有6個人處於失聯狀態。”

6個人?麵對眼前這堆積如山的證據收集袋,章桐無奈地搖搖頭,這時候她才感到自己的後脖頸由於數小時保持不正常的彎曲狀態而開始產生鑽心的疼痛。

6個被炸得肢體離斷、殘缺不全的人,他們瞬間失去生命的時候會不會感覺到恐懼?章桐低頭看著自己已經麵目全非的乳膠手套,陷入了沉思。

爬下車廂殘骸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章桐隻感覺自己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她疲憊不堪地坐在草地上,正要伸手拉開防護服的領子透透氣,不經意抬頭間,又一次看到了那個身穿藏青色風衣的長發女人,這時候女人明顯已經安靜了下來,正站在警戒帶外默默地朝這個方向看著,雙手插在風衣兜裏,身體一動不動,身後臨近傍晚的陽光幾乎和她融為了一體。

“她——”章桐詫異地站起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女人的身旁並沒有別的遇難者家屬,她的出現顯得極為突兀,章桐反而有種不安的感覺,因為她總是無法看清這個女人的臉。

眼角餘光一晃,小九的白色防護服出現在了車門口,他衝著章桐招招手:“章姐,都盡量把它們按照原來所在的位置給複原了,我拍過照了,你可以先進來看看。”

因為樓梯無法複原,章桐還是隻能費力地爬進了車廂。

“這個座席車廂是經過改裝的,內部陳設和以前的綠皮車沒多大區別。”小九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繞開了原來連接2號車廂與3號車廂之間的地板上的那個大洞,然後蹲了下來,伸手指指黑漆漆的洞口,“我仔細看過了,這塊區域附近的車廂壁上有明顯的黑色燃燒物痕跡。我已經取樣了。”

章桐沒有吱聲,這時候周遭的光線開始有些減弱,車廂外的幾盞大號應急燈均已悉數到位,很快便把車裏車外都照得一片雪亮。她開始從後門處緩緩朝車頭行進方向走去,目光幾乎在每一處殘缺的縫隙間滑過:“我們需要弄清楚三點:第一,炸點及爆炸中心高度;第二,何種爆炸物,引爆方法和爆炸物數量;第三,確定犯罪嫌疑人與爆炸物及爆炸中心的關係。”

這時候老洪的聲音在車廂外響了起來:“章醫生,B區方麵我們已經完工了,痕檢的小曲過來幫你們,我這就叫他上去。”

小九一聽就樂了:“是我警校的同學曲浩,姐,你不用幫我了,你先過去吧,我們這邊拉完標尺記錄後就去帳篷那兒找你。”

帳篷那兒有很多現場屍檢工作等著,章桐也確實不能再耽擱下去,便答應了小九,臨走時再三叮囑:“有需要核實的,馬上和我聯係,我戴著藍牙耳機,通話方便。”在得到肯定的回複後,章桐這才放心地離開了車廂。

帳篷在另一個方向,但是那個女人還沒走,她幾乎沒有變換自己站著的姿勢。章桐便向她走去,來到近前,說:“你是失聯人員的家屬吧?”

年輕女人點點頭。

“我是法醫,你在這兒等下去沒用,先回去吧,後續醫院那邊有消息了,自然會有人通知你。”說完這些後,章桐剛要轉身離開,身後卻傳來了年輕女人微微顫抖的聲音。

“他……是不是死了?我打不通他的電話。”

章桐沒有回答,穿過農田走進了濃濃的暮色中。直到將要走進帳篷的刹那,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女人還在,隻是變成了一動不動的影子。

“怎麼就不死心呢?”章桐搖搖頭,轉身之際差點和李曉偉撞上。

“你怎麼來了?”她感到很意外。

李曉偉雙眼布滿了血絲,身上穿著藍色的防風服,沒戴帽子:“我臨時被通知來做心理疏導,知道你也在,我就順道過來看看。”

“我好著呢。對了,那個女人,”章桐轉身朝不遠處一指,“你來的時候見過嗎?她應該很需要你的幫助。”

“哦,我知道她,來的時候就見到了,隨便談了幾句,她說她叫王佳,是失聯人員家屬,她的丈夫裴小剛就在這趟出事的列車上,買的是座席票。”

章桐愣住了:“王佳?”

“對呀,王佳,三橫王,佳節的佳。”李曉偉低頭疑惑不解地看著章桐,“你認識她?”

“奇怪了,她和我跟你提到過的2010年那起案件中的女幸存者是同一個名字,那時候的她隻有16歲,現在應該有25歲了吧。”章桐難以置信地看著遠處的人影,許久,果斷搖搖頭,“不可能的,我在瞎想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