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川敲響了局長辦公室的門,盡管門開著,但是出於禮貌,他還是恭恭敬敬地連續敲了三下。張局從堆積如山的文件後抬起頭,有點意外地看著站在門口的童小川:“你找我有事?”
案情分析會在半小時前剛結束,是一起簡單的夫妻言語糾紛引起的跳樓自殺事件,所以,按照程序走了一遍也就宣布結案了,隨後悲痛欲絕而又後悔不已的死者家屬就領著屍體去了殯儀館。
而接連兩天沒睡覺的童小川此時不去找地方偷著眯一會兒,反而一臉凝重地站在局長辦公室門口,對此張局感到了一絲異樣:“案子是不是出什麼意外情況了?”
童小川沒有說話,隻是把手中的一份檢驗報告單輕輕放在了辦公桌上。
張局打開了報告單的首頁,這是一份指紋鑒定記錄,卻沒有技偵大隊大隊長徐輝的簽字,按照遞送程序來講,這明顯是違反規定的。但特殊原因例外,比如說有可能牽涉單位內部人員。
看完報告後,張局頓時雙眉緊鎖:“說說看。”
“這是體育中心遊泳館10米跳台上發現的屍體旁的證物,編號187—9324,是一把醫用解剖刀,發現時所處的位置是在屍體下方,被壓住了,經過鑒定,上麵的指紋屬於我們章法醫。”童小川回答。
“會不會證據受到汙染了?以前我們也出現過類似的事故。”張局皺眉,語氣中帶著些許的遲疑,“我畢竟也是幹過刑偵的,你再核實一下吧。”
“我聽技偵的人說起過,他們工作時為了防止汙染,都是戴著手套的,一般不會留下指紋,但是平時清理工具之類就不會這麼仔細了,畢竟不像現場勘查那麼要求嚴格,而這幾組指紋都是在刀柄的位置被發現的。”說著,童小川深吸了口氣,“還有就是,張局,我手頭的這個係列殺人案也很蹊蹺。”
“說。”張局起身把窗子推開了點,因為辦公室在頂樓,夜晚的秋風又很涼,房間裏的溫度迅速下降了好幾度。
“首先,死者在死前都經曆過專業的解剖。其次,死者都曾經是一起凶案的犯罪嫌疑人,最終卻因為證據不足而順利洗脫罪名,而這兩起案件的法醫主檢醫師都是章法醫。最後,張局,我也是個老警察了,辦過很多案子,但是從來都沒有過如今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窩囊勁兒……”童小川有些懊惱。
“張局,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樣的,也絕對不會相信章法醫就是那種所謂的義務警察。但是這個證據,我們是沒有辦法忽視的。”童小川歎了口氣,神情嚴肅,“而我的職責就是如實上報。”
“這份報告你沒有給徐輝看?”張局問。
童小川搖搖頭:“我直接從痕跡鑒定那裏拿過來了,我想,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做得對,可是,我覺得還是不要太草率下結論,再等等看會不會有更進一步的證據出現。”
“可是……”
“你知道一旦傳出去我們的法醫主任是義務警察,後果是什麼嗎?”張局的口氣突然變得嚴肅了起來,“我們接下來誰都有可能被送到大街上去貼違章停車罰單!而且我們單位自從章法醫來了以後所經手的案子都要進行複查,所以要慎之又慎。”
“如果真是她做的,她就必須受到法律的嚴懲!”童小川看著張局。
“我明白,但是對於這件事,我的決定隻有一個:目前還隻是懷疑,嚴密封鎖消息,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處理。我可不想因為你的莽撞和急功近利,讓我們整個單位的人都成為別人的笑柄!”張局語速飛快地補充說道,“建議你還是多尋找一點直接的證據吧,這份報告就留在我這裏,有情況隨時向我彙報。”他想了想,補充強調了一句,“還有,這件事暫時隻限於我們倆知道,明白嗎?”
童小川點點頭,轉身離開了張局的辦公室。
站在電梯口等電梯,童小川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下屬的電話。
“阿水嗎?是我,你帶上一個人馬上去兩個發現屍體的現場,把你能找到的人都給我再找一遍,我就不信屍體就是憑空冒出來的,見鬼!”
法醫辦公室裏,章桐歎了口氣,放下筆,伸手捏了捏自己發酸的眼角:“有什麼事就說吧,我看你都在那邊磨嘰了大半個小時了。”
小潘皺眉:“章姐,你有沒有注意到最近咱們周圍有點異樣?”
“又神經兮兮的,你到底想說什麼?案子嗎?這案子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破了的,人家不滿,催促幾句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姐,我是說技偵大隊痕跡鑒定的那幫家夥。你還記得遊泳館10米跳台上我們好不容易搬下來的那具屍體嗎?”小潘幹脆丟下了手裏的活兒,一屁股坐在了章桐麵前的辦公桌上,表情凝重。
“記得啊,死者叫鄭豪民,死因是失血性休克並發DIC最終導致多髒器衰竭。”章桐雙手抱著胳膊,看著小潘,她知道自己的這個助手兼同事不隻是對死人很敏感,對活人的情緒變化也同樣很敏感。
小潘有點不情願地繼續說道:“說白了就是被活體解剖致死的,傷口沒有組織自我修複的痕跡,身上要害位置周圍遍布刀痕,牙齒被人用專業牙科手術鉗子拔光,而這種鉗子隨處可以買到。姐,我實在想不明白凶手到底想幹什麼?”
聽了這話後,章桐點點頭:“我的專業不是犯罪心理學,所以沒辦法確切回答你這個問題。我隻根據法醫學證據來得出結論。”
“姐,還有件事,我是說現場發現的那把醫用解剖刀,你還記得嗎?”小潘壓低了嗓門。
“不是被你拿去痕跡鑒定那裏做微物檢驗了嗎?指紋提取和DNA樣本固定這些工作不是一兩個小時就能完成的,你又不是沒幹過。”章桐忍不住啞然失笑,“這些可都是需要時間的,現在累積的案子太多,結果不會那麼快出來。”
“那是當然,可是也並不需要48小時啊,你說對不?章姐,我看你有時候就是想得太簡單了。”說著,他眼珠一轉,壓低了嗓門,神情變得更加嚴肅,“據我所知,報告早就出來了,但是並沒有被送到徐輝那邊去簽字,而是直接被童隊拿走了。”
“這樣是不符合規定的。”聽到這個,章桐有點笑不出來了,“不過,童小川是局裏出了名的急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再怎麼急性子,他也不該再三叮囑技偵大隊的小米說不要把這事兒告訴我們法醫處啊!”小潘急了,脫口而出,“我們被架空了你知道不知道,姐?”
章桐的口氣變得嚴肅了起來:“小潘,大家都在一起做事的,別開玩笑。”
“小米從來不開玩笑!她是冒著被處分的危險告訴我的。”小潘盯著章桐,目光就好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
小米是個長相如鄰家女孩般溫柔的小姑娘,剛滿實習期,她對小潘有感情,這在單位是個公開的秘密,並且誰都知道一個女孩子在自己最在乎的人麵前是說不了假話的,更何況是工作。
“章法醫,求你個事,不要直截了當地去找童隊,好嗎?童隊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小米的飯碗很有可能就因此而保不住了。”小潘猶豫不決地說道。
章桐輕輕歎了口氣:“你放心吧。”雖然小潘並沒有把話全部點明,但是已經足夠讓章桐感到惴惴不安。從最初接觸這個係列解剖殺人案開始,她就感覺到哪裏有些不對勁。嫻熟的解剖手法,還有刻意為之的拋屍現場,令人毛骨悚然的空無一物的上下頜……她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一個人的名字。章桐很清楚,這已經是自己兩天之內第三次想到這個人的名字了。可是這不可能!癡迷於法醫解剖的他早就已經死了!
章桐不喜歡這種逐漸強烈的挫敗感,但是最近總覺得自己是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對手下棋。
那把醫用解剖刀是被刻意放置在那裏的,並且還帶著一絲嘲諷的味道。因為屍體以外的證物並不屬於法醫的職責範圍,章桐無法親自處理,按照程序必須第一時間交給痕跡鑒定部門。童小川究竟是為什麼要故意隱瞞這條證物的線索,還特地交代繞開法醫處,難道說這把醫用解剖刀真的和法醫處有著緊密的關係?
章桐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因為經費不足和基層環境的原因,法醫處雖然屬於處級編製,但是常年人手不足,沒有人能真正在這裏工作滿一年的。而最近的在職法醫就隻有她和小潘兩個人,別的工作人員隻是負責屍體的搬運和場地的清潔而已,根本就沒有權利接觸到屍體以外的證物。
太陽穴一陣陣抽痛,章桐突然有種想吐的感覺。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章桐看了一眼小潘,然後接起了電話。電話是李曉偉打來的,他顯得有些慌亂:“章法醫,有點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章桐沒有猶豫,她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鍾:“不急的話,四十五分鍾後吧我下班。”
“那好,我在貓山王等你。”
掛斷電話,麵前的辦公桌旁早就不見了小潘。“章姐,我去檔案室了。”話音剛落,耳邊就響起了重重的關門聲。章桐輕輕歎了口氣,重新拿起了筆,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繼續手頭的工作。十多分鍾後,她不得不放棄了,因為她根本就無法真正靜下心來。
傍晚,南長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