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義務警察(3 / 3)

“你沒事吧?”章桐看著迷惑不解的李曉偉,關切地問道。

“我?我沒事。”李曉偉抬頭看了看天,“走吧,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隨時給我電話。”

李曉偉一愣,點點頭,一路上便沒再言語。

章桐深知有些心結,隻有李曉偉自己去打開才可以,別人是沒有辦法幫他的。因為每個人的過去隻屬於他自己。不隻是李曉偉,章桐自己也是如此。

冰冷,刺骨的冰冷,自己的身體沉重得就像一塊石頭一樣,到處都是水。狹小的後備廂裏,空間越來越少。隨著海浪的湧動,散發著腥味的海水也在執著而又緩慢地湧進後備廂。

雖然知道自己會遊泳,但是出於本能的恐懼,章桐還是拚命掙紮敲打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救……”一陣顛簸,最後一股海水在塞滿後備廂的同時也湧進了她的喉嚨……

章桐驚醒了。

她爬下床,艱難地呼吸著,雙手微微顫抖。光著雙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濕乎乎的臉頰,深吸了一口氣,試著挪動了一下有些麻木的雙腳。

客廳的掛鍾傳來了單調的滴答聲,整個房間裏死一般的寂靜。自己最近老是做噩夢,或者說是自己的記憶在作怪吧。淡淡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射進了屋內的地板上,章桐光著雙腳,無聲無息地走到窗前,伸手拉開窗簾。夜幕下的城市安靜得就像另外一個世界,沒有燈光,到處都是黑漆漆的。她順手從椅背上拿了一件外套披上,然後依著飄窗台坐了下來。過了好久,自己微微發抖的身體才終於平穩了下來。

時間過去很久了,當初差點被活活淹死在海裏的一幕又一次像幽靈般在夢中抓住了自己。章桐知道,這都是因為這幾天自己一直在念叨著那個名字。

彭佳飛早就已經伏法,這點不用懷疑,因為章桐是親眼看著他被執行注射死刑的。在為彭佳飛的醫學天才感到可惜的同時,她更多的是憤怒,一個連生命都不知道尊重的人,根本就不配和研究醫學相提並論。

客廳的掛鍾突然敲響了,淩晨3點,章桐從回憶中猛地驚醒了過來。一陣寒意瞬間爬滿全身,她不由得一哆嗦,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

但是她不打算回到床上去,生怕睡著了,噩夢就又開始了。蜷縮在飄窗的墊子上,章桐抬起頭,遠處,一顆流星劃過天際。她隨手擰亮了飄窗台上的閱讀燈,重新拿起那個看了一半的父親的工作筆記本,編號為7。本子小小的,封皮是黃色牛皮紙做的,不是很厚實,卻因為寫滿了鋼筆字而變得沉甸甸的。記憶中,章桐不知道自己已經看過多少遍這些筆記了,每一條理論,每一個案例,甚至每一次心情的闡述都已經熟稔於心。盡管如此,每當半夜醒來感覺害怕的時候,她都會拿起它們,觸摸著略顯粗糙的紙張閱讀到天明。

章桐知道,這些筆記本是父親和自己之間僅存的聯係了。

“……又下雪了,今天做完了三個屍檢,很累,腰都直不起來,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工作越來越繁重了……哪怕隻剩下我一個人,我都會堅持下去,為了自己所愛的職業和我最愛的女兒,我高興,人的一輩子不就是圖這些嗎……”

一滴淚珠緩慢地滾落在臉頰上。

市第一醫院急診室ICU病房。

離交班時間還有1小時52分鍾,值夜班的護士李麗伸了個懶腰,結束了最後一遍巡查,回到護士站後,合上巡查記錄本,然後伸手揉了揉太陽穴,希望能借此消除一點正在逐漸襲來的睡意。都怪樓上在裝修,自己已經一周多沒有好好休息了,偏偏又是輪到大夜班,她感覺自己的智商因為嚴重的睡眠不足而變得越來越低。

今天是最後一天值夜班了,李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等會回家,自己一定要好好睡一覺,哪怕天塌下來都與她無關。

頭疼死了,她伸手拉開醫藥櫃,找出一瓶散利痛,正準備擰開蓋子,突然,一陣刺耳的警報聲在隻有2平方米的護士站裏響起。她條件反射般地抬頭朝屏幕看去,渾身的每個毛孔瞬間都緊張到了極點:這是心髒監測器的報警聲,317床的病人,心髒停搏!

雖然說一個醫院的ICU病房裏幾乎每天都有病人死去,原因多種多樣,作為急診護士的李麗也司空見慣,但是當報警聲再次響起時,她還是本能地感覺到了說不出的緊張,連忙丟下藥瓶,快步向病房跑去,邊跑邊大聲呼喊著值班醫生的名字。

睡意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整個ICU病房裏似乎也變得緊張了起來。

心髒停搏後的搶救時間隻有寶貴的四分鍾,如果在這四分鍾內能及時進行心肺複蘇的話,病人醒來的概率也隻有不到50%。李麗知道,留給自己和病人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她用力扯上布簾,然後和趕來的醫生、護士一起撲向了屋角的心肺複蘇儀。

半個小時後,一片狼藉。儀器設備橫七豎八,使用過的酒精棉球被扔得到處都是,ICU病房裏除了還在工作的監測儀外,一切都靜悄悄的。病床上的年輕女人已經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從住進這間病房開始就沒有醒來過。生命的延續隻是靠床邊的那一大堆冰冷的儀器罷了。

疲憊不堪的李麗一邊機械地整理著散落的搶救用具,一邊心裏犯著嘀咕。眼前這個被120送過來的年輕女人其實被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處在瀕死的邊緣,就連去地鐵站把她拉回來的急診醫生季濤都曾經抱怨說這個女人的存活指數本身就非常低了,離最基本的及格線都差一大截,說她當時就是個死人真的一點都不誇張。大量失血導致嚴重低血壓是一個原因,多髒器功能衰竭是鐵定的了,要不是她還有極其微弱的心跳的話,季濤就直接通知殯儀館的人了。

那天把病人送來後,李麗去醫生辦公室找季濤簽字,因為病人是她負責接收的,忍不住就多嘴問了幾句:“季醫生,既然這個病人是大量失血,為什麼她所穿的衣服包括內衣褲都是幹幹淨淨的?”李麗直言不諱地對季濤講出了心中的疑慮。

120救護車跟車醫生季濤卻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想那麼多幹嗎?我跟車這幾年,自殺的見得太多了啊!很多人的思想是沒有辦法用我們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去判斷的!”說著,他聳聳肩,“說不定她怕把自己弄髒了,所以出門的時候自己換了衣服也是不一定的哦!”

李麗對季濤的歪理嗤之以鼻,但是讓她意外的是,在這個已經形同死人的年輕女人身上,她看到了新鮮的手術刀的痕跡。這些熟悉的刀口,李麗可以打賭自己在醫學院上解剖課時曾經見過差不多的。

她好像動過一個很大的手術,但是這樣的手術不應該發生在一個活人的身上,難道不是嗎?李麗腦子裏快速地回想著。

一個正常人的全身血液含量在五升左右,而出血量接近五升的人按道理不應該還活著,哪怕連接著她身體的心髒監護儀還有些許輕微的跳動。

整理衣服的時候,李麗在年輕女人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能知道她身份的相關證件。或許是因為大家都太忙了,也或許是寄希望於年輕女人能夠醒過來,畢竟在經曆這麼多以後她還有極其微弱的心跳,大家就沒有及時報警。而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在急診室工作了十多年的老護士來說已經見怪不怪了。

現在,李麗心想,人已經死了,而她的身份還一無所知。旁邊架子上有一個包,裏麵是年輕女人的所有隨身物品。其中令李麗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條紫羅蘭色的絲質披肩,綴著柔軟的澳大利亞羊毛,她一直想買一款同類型的,喜歡這種絲質披肩的女人一定也長得很美,隻是,從年輕女人入院後到現在,李麗連她本來的麵目都無法看清楚了。臉部嚴重水腫、扭曲……

收拾好一切後,李麗默默地推著輪床向地下室的太平間走去,一路上,所有經過的人都快步走過,閃到一旁,目光盡量避開輪床上那被刺眼的白床單所覆蓋的年輕軀體。

畢竟死人是不吉利的,李麗心想,但是她很同情這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留下的年輕女人。可以看得出來,她的生活過得很不錯,那雙鞋子,足足抵得上李麗三個月的薪水,還有她保養得極好的皮膚,當然了,如果沒有那些可怕的刀口的話……

在交接記錄本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和時間後,李麗關上了太平間的門。她剛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麼,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掏出了手機,迅速摁下了三個數字。

電話接通後,她邊走邊說:“110嗎?我要報警,我這裏是市第一醫院,我是急診科護士李麗……是的,我要上報一起疑似凶殺案……對,死者剛去世……好的,我等你們來……”

掛上電話後,李麗已經走到了一樓,她順手推開了急診室和外麵連接通道的玻璃門,早上新鮮的空氣瞬間灌滿了她的肺部,她陶醉般地呼吸著,順便伸了個懶腰。是啊,活著真好!

沒多久,遠處便隱約傳來了警笛聲。李麗雙手插在護士工作服的口袋裏,輕輕歎了口氣,目光凝重地看向警車開來的方向。